后来,傅静植解释过他为什么需要绯刃。
这个长了张年轻面孔的魔族,还是魔界的无名之辈,连魔域都是从别人手里拿过来,一个毫无名声的地域,无渡城。
傅静植杀了无渡城的上一个主人,魔族狄煦,把狄煦的死尸交给雾逢春做成了傀儡,而后顶替了无渡城主的位置。
再是无渡城里面的各个魔族,还想为它们的城主报仇,被傅静植一个不留,换了一轮干净。
无渡城变了一副天地,然而像这样没名没姓的魔域,不管是发生了什么动静,在魔界激不起一丝丝浪花。
傅静植倒是没什么所谓,他也不喜欢抛头露面,把他想做的事情做完之前,他暂时还没有把自己身份昭告天下的打算。
而他想做的事情,目前为止,还只透露给沈欺一个。
傅静植说出这些事的时候,是在危墟之底。
绯刃曾经掉落在这里,数千年过去,环绕绯刃的煞气不断积累,把危墟之底变成一座煞气冲撞不休的囚笼。哪怕是邪魔遍地的魔界,这里也是一处禁域。
无止尽的凶煞在这里埋下层出不穷的祸患,吸引了许多不可名状的诡物,没有谁踏进这里之后还能完整地出去,傅静植是第一个。
现在则有了第二个。
傅静植从危墟之底得到绯刃,收服了绯刃后,又将它带了回来。
唤醒绯刃,才是第一步而已。
傅静植要的不单是掌握绯刃。
绯刃与沈欺共鸣,在生死间隙里塑造了一个可以掌握它的人,那还不够。
绯刃认主,但绯刃需要的不只是一个能拿起刀的主人。
天地之煞所铸的神兵,其中包含着撼天动地的本能,它应当能够被人驾驭到极致,让它配得应有的凶名。
因此,傅静植把沈欺送进了危墟之底。
让沈欺独自留在这片禁域里,与绯刃做一个磨炼。
危墟之底是由绯刃上的凶煞筑成的牢笼,他破不开这座牢笼,就发挥不出绯刃的神通。
傅静植凡是得闲了,也常常过来观望,甚至把这儿当成了陪着小雀散心的去处。
危墟之底是禁域,万丈渊墟上空同样煞气四溢,绝对不是一只娇小鸟雀该来的地方,挡不住小雀非要往外跑,有回甚至险些掉下去,只差一点就要折翼其中。
万幸那次沈欺出手,救下了小雀,从此以后,傅静植必定仔细地看住小雀,才敢带它过来。
危墟之底,绯刃磨炼的形势,却是不太乐观。
年岁飞逝,傅静植俯视危墟之底,一人一刀与巨大囚笼对峙,进展迟缓。
傅静植好像不着急,还看在沈欺救了小雀的份上,偶尔下来到更深处,到可以直观看到危墟之底的深层,和沈欺说话,说起自己的盘算。
“其实我感兴趣的不是逢魔谷,是整个魔界来着。”
这个魔族浑然不觉得自己说出口了什么恐怖的设想,慢条斯理地讲下去:“不过按照现如今情势,要得到整个魔界,逢魔谷总有一天得除掉,所以我才说,你我算是同伴呢。”
“无渡城没有什么名声,反而才好为我所用。”
“一个成形的物件和一个不成形的物件,哪个更容易重新打造,很明显不是吗?”
傅静植打算借着无渡城,开展他的筹划。
“让无渡城崛起,也并不是不可能。说到底,只要有一样东西就好了。”
“一样可以震慑住所有魔族,乃至于魔界的东西。”
比如——绯刃。
“绯刃,它需得锋利无匹,让魔族听到它的名字便要心生恐惧,而每一次恐惧,都能想起绯刃是无渡城的东西。”
危墟之底,恶煞肆虐不堪。
这些年头过去,磨炼绯刃迟迟未成,最近更是有些踌躇不前的架势。傅静植这几天接连看了几次,看着沈欺陷入僵持,分明是为心障所困,时常想着下去推一把。
自然,他要推人一把的方式,便不那么有趣了。念在沈欺救了小雀的份上,傅静植暂且作罢,决定再观望一阵。
不过他也宽限不得太久了。
“阿绯,”他这样称呼沈欺,低语,“希望你不要叫我久等。”
危墟之底。
层出不穷的恶煞幻化成怪,它们是从尘封的绯刃上剥离出来,面对苏醒的绯刃只会自相残杀。而掌握绯刃的人还没能完全地运用它,怪物们吃准了那人出刀的破绽,成群涌上!
沈欺几乎是麻木地挥刀,把怪物斩尽杀绝,也被撕咬得一身是伤。眨眼再睁眼,比刚才更多的怪物出现。
危墟之底积聚着多年恶煞,滋养了源源不绝的怪异。杀了再有,杀了再有,看不到尽头。
同样没有尽头的,是他身上被怪物以及绯刃扯开的血痕。
与他对峙的是一个庞然巨物,是这座沉甸甸压在头顶的恶煞囚笼。
绯刃越强,它便越强。
受伤、出刀、再受伤、出刀,一刻不停,周而复始的拼杀。年年如此,月月如此,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如此。
他早就忘记过了多久了。
只有不得一刻停息,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斩杀。
他学过一些剑术,没能学完。从来没有把刀剑当作兵器,只是在这么多次的搏杀里,领略了他的刀法。
每杀掉一只怪物,他的刀法就更精湛一些。可他还是不能真正地使好手里这把刀。
它太冰冷,太佞戾,就算甘心让他握在手里,但凡他松懈顷刻,就要将他反噬。
有过一瞬间,他想起以前还没有提起这把刀的时候,他用的是一张弓。
那也已经没有用了。
乘愿弓已经在那晚折断了,再也不知道断成什么样子,丢到哪里去了。
一转眼,四周又堆满了新的一批怪物尸骸。绯刃掠夺了它们的煞,刀刃边缘那抹碧痕越发地深。刀身散发出的戾气也越来越冷,侵蚀入骨。
沈欺左手一颤。
慢了一瞬,绯刃脱手,掉进了怪物包围的深处。
四面八方是密密麻麻的怪物,绯刃不晓得落到哪里,他失去了依凭,前进不得。
沈欺索性不再动了,止步,双手用力握紧到一起,把左手的颤抖生生止住。
呼出一口浊息,忽而启唇。
他或许是对危墟上方的傅静植说话,或许不是:“我所遇见过的,杀伐的理由虽然有成百上千种,究其本真,总是绕不开几样。”
“逞强,为了营造声势,震慑他人;伐异,为了除去意见不合的阻碍;掠夺,为了把心中觊觎之物占为己有;雪恨,为了报冤复仇,了结过往怨愤。”
“还有一种理由,却与这些都有不同。”
傅静植很感兴趣一样:“那是什么呢?”
沈欺收拢左手,放到眼睛下方,他看着仍然细微颤栗的掌心,说:“恐惧。”
傅静植听得津津有味:“嗯,因为恐惧而杀人吗,听起来很有趣呢。”
“与恐惧并生的,”沈欺极轻地笑一声,意味辨不明,“往往竟是杀意。”
他问:“一个平凡人遇到恐惧的事物,当他发现避不过去,最强烈的心念会是什么?”
逃走吗?
不。
遇到自己恐惧的事物,只是逃走,永远不知道恐惧的那样东西什么时候会再度出现,又是出现在什么地方。只是如此逃走,总会提心吊胆,永远得不到彻底安宁。
唯一能让人彻底安心的,会是什么?
“杀了它。”
傅静植慢悠悠的,笑了一下,很是真挚无邪的模样:“害怕的东西,只有亲眼看到它被杀死,才会觉得安心。对么?”
沈欺没有应话。
张开左手,任由颤栗继续,他再没有试着按捺下去。
将五指收起,带着些许颤抖,把手握紧了。
然后,走进了密密麻麻的怪物里。
恶煞狂乱地攻击来人,他恍若未觉,还是往更前方去。
到最深处,恶煞结成的怪物已经缠上了他身体每一寸,他什么也不管,只是再往里去。
一截劲风呼啸。
身边突然掀起了滔天杀意——掉落在地的绯刃飞起来,爆发的气势摧毁了成群怪物,一路飞向来人!
他接住了它。
这把刀依然阴森幽暗,毁灭一切的凶杀之气布满刀身里外,只看一眼也要噩梦缠身。
他拿起过它千回百回,还是忍不住厌惧。
有心遏制这种厌惧,越是遏制,越是困进了心障。
这一次,他领受着畏惧的本能,接住了它。
是的,恐惧的事物,只有亲手杀死,才能彻底安心。
越深的恐惧,催生越强大的杀意。
只是哪怕产生了杀意,平常人有朝一日遇到了恐惧的东西,常常会被恐惧绊住,不敢上前面对它。
厌恶,恐惧,此前他一心想要压制,只是被牵绊了手脚。
不必违心,不必害怕恐惧。
绯刃,他要做的,就是利用恐惧带来的杀意,将挡在身前的阻碍,尽数诛杀。
——激起他的恐惧,利用他的恐惧,掌控它的杀意。
傅静植不再看了,回到危墟顶上,对小雀招了招手。
“回去了,小雀。”
小雀跳到肩头,年轻魔族伸出手指点了点它的羽毛,眼里漾开快慰的笑意。
已经不用再看了。
——绯刃不日将成。
=
不久,危墟之底恶煞尽消。
禁域里的无数怪物灭绝了踪影,遗落在它们身上的恶煞重新回到绯刃之中。
绯刃重见天日之日,是无渡城、魔界、乃至六界当中最锋利的一把兵器炼成之时。
一袭漆黑罩袍加身,遮蔽了掌握绯刃的人影。
身份和过往一概掩去,从此一柄幽煞横刃游走魔界至暗之处,无往不胜,无一败绩。
万骨窟一夜夷平,流离十二州轰然破碎,无渡城一夜间声名大噪。
有魔族远远地目睹过绯刃,见到的是月下一袭鬼魅黑影,漆黑罩袍撑出一具阴森人形,左袖探出一柄横刃,泛着幽冷的碧绿颜色。
那便是绯刃的刃灵,有着恶煞傍身,分明是引来魂惊魄动的灾厄。所过之处邪祟梦魇,万魔避退。
直到无渡城对逢魔谷发难,逢魔谷覆灭,这把凶名赫赫的神兵斩杀陵尘,意外地流落不见。自始至终,那个刃灵徒有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形,而从来不曾见它有过人面,故而传言里每每提起,都说一句——
“绯刃非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