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处,有张鬼面哈哈大笑。
鬼旁边本来是一片漆黑的,却被无数发亮的画面切割得光怪陆离。在它四面八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成对的圆形镜子:
“道长们,以为我死了吗?”
“我还没死呀,嘻嘻嘻嘻!”
透过镜面,恶鬼空洞的眼眶紧锁那个白发道修,看到他手握金篦子,朝自己的命脉扎了下去!
“死吧,死吧,哈哈哈!”
“你死了再是他、他死了再是他……你们这四个道修都去死吧!你们的修为也好灵脉也好,都是我们的了!”
恶鬼笑不可遏,疯狂扭动起来。
“——咔嚓。”
看似是朝着青年脖颈扎下的金篦子,只差毫厘之时,骤然变了方向。
锋利梳齿扎穿了妆奁,匣子里的那面镜子破成了粉碎。
镜中鬼的笑僵在脸上。
本该被它迷惑得对镜自裁了的那个青年男子,破镜而入,白发如雪河倾流,面对恶鬼,凛冽一笑——
“躲在镜子背后偷看这么久了,你觉得,很是得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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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镜中鬼高声怪叫,它由无数镜子碎片拼凑成的身体发出刺耳声响,仿佛刀片锯过镜面,一阵一阵尖锐的碎响回荡在四方。
这个道修不是被它迷惑住了吗,怎么会毫发无伤!还闯入到它的镜子里来了!除非、除非……他最开始“被镜子迷惑”的那些动作,都是装出来的!
他从头到尾——都是故意的!
早就看穿了妆奁镜子里有鬼,故意装作不知道,故意装作被迷惑了,等着它放松警惕,然后打破镜子追进来!!!
镜中鬼气急败坏:“明明是我在看着道长们的啊!道长们怎么能看到我呢?!这是不行的呀!”
沈欺嗤道:“腌臜手段,也敢自以为是。”
——说回展泽君带人去砸镜子那时。
李府的镜子一律翻出来烧掉,众人呼啦啦地离去,庭院里倒塌的戏台无人打理,皮影戏的戏偶散落一地。
“李老爷”中箭死去的地方,只剩一抔猩红沙土。
沈欺一脚跨过,环视李府,深宅大院浸在一片血红灯笼里,沈欺冷冷笑了。
照“李老爷”大放厥词的说法,镜中鬼它不仅在鲤镇散布怪谈,还引诱了不少道修过来,借捉鬼的名义布置陷阱,害了大批修道人士。
这只鬼还大言不惭,把夺取修为的阴谋肖想到了他们头上。
他们在茶楼听戏时,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就来自于高挂堂前的鲤鱼镜——镜中鬼那时就潜藏在镜子里,盯上了他们。
无论如何,沈欺便不可能再放过它。一脚将猩红沙土碾作虚无,他抬眼,望着蔚止言,道:“‘李老爷’的肉身是只假壳子。”
戏台一旁堆着皮影架,染血的皮影倒得歪七扭八,蔚止言拂去满院血迹:“这只鬼躲在镜后,借助一副假的躯壳作乱,它多半还受限于镜子,无法从镜中脱出。”
镜中鬼功力大减,本体在镜中才得以维系,所以它只能躲在鲤镇的镜子背后窥探外界、靠着镜子作乱。
沈欺凭栏远眺,鲤鱼河对岸,三味火光烧得热烈。
“因而,等那两个道修烧光了镜子,的确能除去镜中鬼。”
“是啊。”
蔚止言对皮影架上的影偶兴起了兴致,提起竹杆试了试操纵皮影,丝线转眼缠成了死结。
“……”
手法笨拙一如往昔,沮丧地放下竹杆,他继续说:“但前提是,他们真的能毁掉镜中鬼寄宿的所有镜子。”
——恶鬼寄宿过的镜子,但凡遗漏了任何一面没有毁掉,镜中的鬼都能卷土重来。
沈欺挑眉:“查查镇上还有别的镜子么。”
“好。”
蔚止言启开折扇,挥出一道微风。
“说到镜子,疑是,人间有句写镜子的古话,你可知道吗?”
“什么?”
蔚止言记不得完全了,只想起个大略的文本:“好像是说……以铜为镜,可以视己身;以人为镜,可以视己心?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是么。”
“‘以人为镜’,”沈欺意味深长地一笑,“想不到你对人间,见地还是颇深。”
蔚止言赶紧撇清:“不不,我从来没有什么见地啊,要听疑是的指示才行呢。”
沈欺不为所动:“你也就只有这张嘴,说得最好听。”
蔚止言捂住心口:“不、不至于吧?”
“以人为镜,人心如镜。”沈欺抿唇,近于无声,似和蔚止言说话,也似悄然自语,“人心正如那面鬼镜,焉知你看到的是镜子,而不是镜子让你看到的呢。”
蔚止言显得好奇:“疑是,你说的是谁呢?”
“没有谁。”
沈欺一语带过。
衔云挥出的微风穿过鲤镇,丈量过每处角落,回到扇底。
“镇子上的镜子全都清除了,”蔚止言微顿,“李府里边,倒是留了一样有意思的物件。”
沈欺:“嗯?”
蔚止言:“那只妆奁。”
梅十五见到李老爷夜半变鬼,李老爷夜里对镜梳妆、从中拿出金篦子的妆奁,莫名躲过了搜寻,还留在李府。
沈欺:“妆奁后必定有鬼……不。”
“……不只是妆奁。”
刹那,鲤镇遇见的人与事悉数闪过脑海,似一面埋藏已久的宝镜拭去灰尘,镜面重现清明光彩。
“若是如你说的,”沈欺忽而望着蔚止言,“以人为镜呢?”
四目相见,碧瞳如波,他眼中映照出蔚止言的身影。
“人的身上,也有一面镜子。”
蔚止言心领神会:“眼睛?”
不错。
他们踏足鲤镇之时,农夫的女儿,那个小女孩坐在鲤鱼灯前,久久地盯着他们,看了一路。
细究起来,被她注视的那般感觉,和茶楼里如出一辙。
不止是她。
还有茶楼里众多的看客、李府行为古怪的家丁,甚至更多,多到鲤镇全数的镇民——那蛰伏在暗中窥伺他们的隐秘视线,都曾经在这些人身上出现过!
“以人为镜”。
人的身上,也有一面可以当做镜子的事物。
眼睛。
——鲤镇来来往往的镇民,他们的眼睛里,或许都被悄悄装进了一面鬼镜。
而镜中鬼,它可以躲在镜后,也可以躲在镇民们一双双眼睛之后,看着外界的一举一动。
鲤鱼河对岸,三味火光渐熄,小山状的镜子烧空了。
没过多久,又一簇灵火在茶楼亮起。是展泽君他们烧完鬼镜,有人带路,让他们走进了茶楼。
沈欺沉吟道:“如果将鬼镜置于人眼当中,鲤镇可供镜中鬼藏身的‘镜子’,数量远超所见。”
蔚止言:“当销毁镜子的人误以为鬼镜清除干净了,放松警惕,镜中鬼便会出手。”
沈欺:“到了这个时候,眼睛里被嵌进了鬼镜的人,也会在镜中鬼的操控下,自发现身。”
他淡淡道。
“正好。”
“省得我们费力去找它了。”
阴风骤起,茶楼的三味火熄灭了。可以料想,茶楼里师兄弟两个的情况,不容乐观。
鲤镇包裹在诡谲的静谧里,小镇人家,门口灯笼摇曳。
黑暗中睁开了一双双血红的眼睛。
一个个的人,踩着急不可耐的脚步,一尾尾的游鱼淌过鲤鱼河,俱是往李府涌动过来。
“如何,”沈欺听见了细细密密的动静,不以为意,虚虚往茶楼方向一指,“这下还要去救他们么。”
展泽君和梅十五失去了还手之力,受鬼镜摆布的镇民无所顾忌,只有一个目的了。
还留在李府的他们两人。
镜中鬼顶着李老爷的壳子被射杀前,曾经怪声叫嚣,这么难得的上等货色,它可不能错过。它支起一张鬼脸,当着蔚止言的面,对沈欺说,把修为全都交给它。
那只恶鬼盯了他们一路,看不透障眼法,也不能阻挡它感知到鲤镇来了两个了不得的人物,巴不得把他们的修为吞进肚子里。
嗯,还对疑是说了些什么不知好歹、身子利索,诸如此类的难听的话。
蔚止言眸光动了一下,唇微弯,是个平静温和的笑。
“扬汤止沸,终究不如釜底抽薪。”
“他们为镜中鬼所擒,不过是因为那镜中鬼,未能死个透彻。”
让镜中鬼彻底地死了,那两个受困的道人,即可获救。
“疑是,你以为呢?”
沈欺颔首。
“就这么办了。”
要铲除镜中鬼,就要除掉鲤镇残留的鬼镜,找到它的本体。
现今残留的鬼镜有两样,一在镇民眼中,二是李府妆奁。
蔚止言已经查出妆奁所在,便招来李府家丁,说有则不情之请,席间听闻李府收藏了一只倒流壶,想去瞻观瞻观。
家丁的眼球转了转,眼底有什么东西闪着暗光。
不出意料,家丁眼睛后边也都有面鬼镜。
猎物跑上门来,镜中鬼对此求之不得,家丁几个咧嘴笑了:“二位道长请啊,往这边走。”
进了主宅,把他们带到妆奁附近。
沈欺假装被妆奁里的鬼镜“迷惑”,举起了金篦子,作势刺向自己。
见此,躲在那面镜子后偷窥的鬼得意忘形,就在那一瞬,沈欺抓住了破绽,打破妆奁,潜入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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