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泛黄的叶子稀稀拉拉被吹下,打在水面上转了个漩便随波飘远。岸边垂钓的男人看着一动不动的鱼线,衔着草换了个姿势半坐着。
有人背着竹篓走来,在离他一米外的位置坐下,低声道:“京城那边没有传来新消息。”
男人捻了捻手指:“已经两个月没有消息了吧?”
来人回他:“对,这不像狐狸的做事风格,白虎使有说下一步的安排吗,要不要我进京看看?”
男人“啧”了一声,拍拍身子站起身:“别操那么多心,安心守在这里,我没找你前不用来这了。”
“难道是让你去京城?”那人有些惊讶,男人笑而不答:“你猜,鱼竿送你,下回找你来取。”
说完他哼着小调慢悠悠离开。
河边水波微漾,又重新恢复平静。
代水城是个人流如潮的地方,横跨小半个城的赤湖湖畔种了些桃花柳树,湖中还有莲花,春夏秋冬四季更换,景色各有千秋,吸引着南来北往的人停下脚步歇息,在城里游玩欢乐,尤以每年的春秋最为热闹。
沿湖走到底,再向西走三公里,经过几个商铺,就到了醉翁酒坊。
城里大大小小的酒坊很多,这两年就属醉翁酒坊的名声最大,倒不是味道比其他家醇美,而是酒坊的酒总是限量限时,一来二去,竟也传出个“独一无二”的名声。
叶澈穿过排队买酒的人群,笑着招呼:“城东的酒也不错,大家不去试试?”
人群里有人回他:“叶老板,怎么把客人往外赶,你家的酒就是最好的。”
有人附和着夸赞,叶澈笑着拱手相谢,径直往里间去,穿过花园的假山亭,再过几个回廊,他看向院里正在练桩的人,那人察觉到目光,停下来看他,声音清脆:“哥哥回来了。”
叶澈眯了眯眼,摇头示意屋里说话,两人进屋后他才说:“门主,没有外人的时候不用叫我哥哥。”
棠溪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喝一口:“我这是谨慎,倒是你,私下就不能别叫我门主吗?”
“那怎么行,门主就是门主,不可乱了规矩”,叶澈见她还要再说,连忙开口,“我打算去京城。”
棠溪也正色起来:“狐狸那边出问题了?”
叶澈摇头:“不太确定,她突然断了联系,不知道是人出意外还是据点出意外,我去看看再决定,保全人员为上。”
棠溪一巴掌拍在桌上:“那我跟你一起去。”
叶澈有些无奈:“门主,狡兔三窟你忘了,这几年近畿的据点都有损失,若是京城危险,我们扎堆去,江湖就再也没有银钩门了。”
“你又没武功,真有危险谁都打不过”,棠溪也急了,“我爹临终前可交代过我们要互帮互助。”
叶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棠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自然明白这是他明确的拒绝,她有些不高兴:“一口一个门主,我看你也没把我这门主看得多重要,门主的话你也不听。”
叶澈笑了,桃花眼笑眼盈盈:“就是因为门主太重要,我才不能让你轻易涉险,再说也不一定危险,我只是去看看,没打算做什么。”
叶澈那双眼,看狗都有情,棠溪看了这么多年还是很难抵挡他服软的眼神。
棠溪叹口气,转念心思还是担忧道:“我是担心京城里那个煞神,这些年追着江湖门派打,树大招风,狐狸的生意做大后我一直有些担心,如今局势混乱,太过引人注目就是活靶子,不管京城情况如何,借这机会把人手都分拆,隐蔽起来。”
想起自己门前的队伍情况,叶澈点点头:“我还有个想法。”
次日,醉翁酒坊的老板要去外地采风,即将歇业半年的消息传出后,赶着最后几天来排队买酒的人更多了。
棠溪忙得连练功的时间都没有,同一时间,叶澈已经日夜兼程赶往京城。
京城比他上一次来更繁华了些。
银钩门老门主棠敬还在之时,曾带他和棠溪来过几次京城,布置暗桩眼线,交换情报,后来他自己也来过,但始终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好在为了各自的安全,他们并不需要太频繁地出入京城。
叶澈还记得自己第一回来京城时,到处都是鳞次栉比的商铺,道路宽得能并架三辆马车,还有那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琉璃瓦,那时他每天走路都忍不住半张着嘴,眼睛都不敢眨太多,生怕一不小心便错过了稀奇的场景。
后来每一次来京城,他都会发现新的变化,有时是灯火通明的华灯,有时是吹拉弹唱的曲艺人,只是那时叶澈已经跟着棠敬走南闯北走过很多地方,见过读不起书的小孩,也经历过蝗虫过境的灾害。
叶澈不会再为京城的繁华而心动,只觉得有些荒谬,繁华,永远只属于达官贵人。
进京后叶澈在城里逛了两天,才选定城南的一个小院。
这个住所四通八达,往北走是戒律森严的皇城,往西是文人墨客最爱聚集的曲艺玩耍之地,向东是商人们来往交易的市集,继续朝南便能出城。
叶澈在市集上挑了几身行头,把自己打扮成有钱商人的模样,这才大摇大摆进了新燕楼。
新燕馆是小有名气的卖艺馆,也是银钩门在京城最大的分点。
永武年间,皇权尚武,四处南征北伐占据各地,以皇帝和公主各自为首的党阀相争,内外不稳导致朝野混乱,江湖各大门派也因此悄然壮大,尤以“银钩门”“逍遥阁”“幻音坊”为首的几大势力最为显眼。
银钩门是老门主棠敬在十五年前成立,他以歩丈量各地,打出了一张遍布全国的情报网,小到地方官的家中秘事,大到各大门派发展变化,银钩门什么消息都探,找合适的卖家再进行交换。
幻音坊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组织,门下众人多擅长暗杀,据说只要钱到位,什么人都能杀。
逍遥阁则比较神秘,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拿下那些重要的商旅之路,只知道是个很有钱的组织,甚至能影响朝堂。
新燕馆在京城最主要的责任就是打探幻音坊和逍遥阁的消息,这里的伎官都有高超才艺,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不在话下,是朝廷官员附庸风雅时的常来地之一。
叶澈在大茶壶的带领下经过歌舞伎,上了二楼包厢才甩了锭银子出来:“叫你们妈妈过来,我有话要问。”
大茶壶弯腰行礼:“公子稍等。”
楼下声乐阵阵,叶澈在屋内漫步巡视,透过半开的窗户向下看了几眼,对面是家茶点铺,客人明显比新燕馆少很多。
叶澈听到敲门声便关了窗户,应道:“进来。”
薛晓笑着迎面进来:“公子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咱们这吗?”
叶澈微不可见地皱眉,向前的脚步顿住,半靠在窗边轻笑道:“说说吧,你们这的姑娘能不能带回家欣赏?”
薛晓将额前细碎的头发轻挽,手里的丝绢一扬:“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新燕馆卖艺不出馆,您若是有喜欢的姑娘可以常来。”
“小爷有钱。”叶澈漫不经心地掏出银锭,拇指和食指捏着,剩下三指微展,这是银钩门的暗号,询问是否安好。
只见薛晓轻轻点头,还是笑道:“来咱们这儿都不会是差钱的主,公子不如可以去别家问问。”
叶澈佯怒:“不识好歹!”说完便气冲冲踢开门下了楼。
才出新燕馆,走到道路分岔处时便被人拦下,持长枪的官兵面容严肃,拦住他的去路:“官府问话,跟我们走。”
叶澈昂着头看向几人:“敢问各位官大人,在下所犯何事?”
站在前面的官兵推他一把:“少废话。”
“哎哎哎,别这么粗鲁”,叶澈顺着他的力度迈了几步才说,“我这都新衣服,弄坏了你们得赔。”
官兵们没再搭理他,叶澈在几人的包围下走到小巷中,从窄门进去后他才发现是刚看过的茶点铺。
整间店铺都安静无声,叶澈看着斜他一眼又各做各事的人,心中了然,这些人大概是在这里监视着新燕馆,觉得不对劲的人便会抓回来审。
叶澈整整衣冠,跟着人上了二楼,心中盘算着自己是在哪个地方让人生疑。
官兵轻轻敲门:“大人,人带来了。”
屋里传来冷淡的回应:“嗯。”
叶澈独自推门进屋,一身蟒袍的男人迎面坐着,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这些年叶澈见过不少人,却都不如眼前这人阴郁,明明生得剑眉星目,偏偏骨重肉少,看不出感情的眼神似乎带着铁钩,牢牢抓住人不得动弹。
这人坐着,却压迫感十足,两人沉默相对片刻,叶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敢问大人,小民犯了什么事?”
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你觉得你犯了什么罪?”
叶澈走到他面前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又给对方添上后才说:“小民愚昧,但来的路上已经仔细反思过,我刚来京城不久,没有作奸犯科,也没有偷摸拐骗,非要摘个错处出来的话,那便是今天到新燕馆找姑娘。”
男人看着他没动:“还有吗?”
“这”,叶澈故作思考几秒,又拍手道,“是不是应该打点一二,小民听说过,若是想来京城做买卖,定要有眼力劲,懂得孝敬大人。”
男人似乎来了兴趣,托腮问他:“哦,你觉得应该打点多少比较合适?”
叶澈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迟疑道:“小民初来乍到,不如大人明示,小民一定尽力所为。”
男人冷笑一声:“还有吗?”
见叶澈摇头便喊道:“来人,押回去审。”
叶澈被架着往外走,也急道:“大人,光天化日,您不能平白无故地抓人。”
男人起身朝他走来,叶澈被押着半低着头,不得不抬头看他,就听他冷峻道:“谁说我是平白无故,你藐视本官,又诋毁朝廷官员的德行,该抓。”
“封嘴。”
叶澈嘴里被塞进木塞,粗糙的木屑扎得嘴生疼,他刚是假装着急,这会才真急眼,不让他说话那他不说了就是,没必要这么粗鲁,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男人有些意外地挑眉,摩挲着玉扳指没说话,看着人被押走才将目光放回桌上满杯的茶水。
初入京城,便直奔青楼,这人见到他也不害怕,看来银钩门的野耗子,逮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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