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耽搁的片刻,湖水雾气似乎比刚才浓重了几分,原本还算清晰的大门,如今只剩下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夜气如雾,凝于水上,旦视如雪。
那盏暗红灯笼摇曳得如同诡异的鬼火,让人隐隐心生不适。
众人顿时收声,警惕地盯着那团火靠近。
水面波光粼粼,雾气像是掩盖在空气中的一只无形的巨掌。同时掩藏在夜幕之下的还有未知的危险……大家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那团鬼火变成一个端端正正书写着金色'朱'字的大红灯笼,穿破迷雾而来,紧接着是一道低沉的中年男子嗓音:
“请问……是哪方贵人临门?”
待大家看清,才发现眼前是一个憨憨厚厚富态十足的中年人,带领着几个同样看上去锦衣玉食的仆人,笑态可掬地躬身问道。
啊!
众人这才同时默默松了一口气!
大善人姓朱,而且看上去人如其名的和善让人忍不住感觉容易亲近。
这大善人不仅自己身材肥肥胖胖的穿着华丽贵气,连几个仆人也是清一色的身材圆滚滚衣着不菲,也算是头一次见识到下人体态如此向他们主人体型靠近的,仿佛让人瞄上一眼就知道是极其富贵之家。
柳师兄带头客气还礼道:“请问可是朱大善人?我们乃云梦宗弟子,路过此地,天色已晚,不小心迷了路,赶了一天的路,众师弟妹已然疲惫,不知能否借贵府歇脚一晚?待到天亮,我们就走!”
朱大善人笑眯眯扫视了四周一眼,目光扫到站在不近不远处,双手抱剑的少年时,不紧不慢地停留了一下,随即乐呵呵笑道:
“哦哦哦,正是鄙人,原来竟是众仙长到访,贵脚踏于贱地,蓬荜生光呐,欢迎欢迎。”
“感谢朱善人,那我们就叨扰了。”众人互相客气着。
“请问是来了多少位仙长?”
柳师兄回答:“十二人。”
“哦,不多不少,十二人。”朱善人像是自言自语地又重复了一遍。
“正是。”
“那诸位仙长随我来吧。”
朱大善人转身的时候,视线似乎又在相里昀渊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
其他弟子都是背着剑,而这位弟子似乎格外特立独行,双手一直抱着剑。
他突然出声,似乎对他的特立独行非常好奇:“不知那位小仙长是?”
柳师兄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一僵,他们家小师弟又怎么了?
相里昀渊也是一脸:我又怎么你了?
“他是我们此行年纪最小的师弟,叫相里昀渊。”柳师兄咬舌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道歉:小师弟刚才应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得罪人吧?
“哦,叫相里昀渊,叫相里昀渊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小师弟身量颇高,年龄小些,看着与师兄师姐无甚差别,就是脸蛋过分英俊,显得少年意气十足。
柳长生愣住:朱大善人如此关注小师弟,总不至于是因为刚才小师弟顽皮重击了一下玉栏杆把我们吓了一跳吧,可那也是惊吓了我们而已……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那根栏杆,好好的,一丝玉屑都不曾掉落。果然如同小师弟说的是非凡的玉石雕砌,的确够硬,不知道是哪里寻来的?
咱云梦宗也可以杵上那么几根,就挺显气派的。
“哦哦,一看就是个十分厉害的小仙长。”朱大善人总是说话方式奇怪得很,像是有什么人跟他对话似的自言自语,可是他身边远远地站着几个小厮低眉敛目的,也不似跟他有什么交流。
柳师兄心想:此朱大善人言辞奇怪,但也不好说些什么。
施师兄则暗自翻了个白眼:小师弟虽说师从钟离师叔,但一心埋头在碧眉峰修炼,多年默默无闻。
他与在场弟子一样第一次出门历练,大家水平肯定是不相上下的。
说不得谁比谁厉害了吧?
倒是柳长生师兄声名在新一代的弟子中有些威望,众新人弟子都是为他马首是瞻。
于是,大家也不怎么滴把朱大善人这夸赞的客气话放在心上。
倒是施师兄酸酸地杵了他一下:“相里小师弟赶紧回应人啊 ,人家都这么当面夸你了。”
相里昀渊轻巧闪避,他向来不喜与人接触。
施小师兄连衣角都没碰到,略微有些尴尬。
相里昀渊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朱……大善人。”
礼数倒是认真周全得像个初出茅庐天真又乖巧的小弟子。
朱大善人不知为何对这类熊孩子感觉有一丝的牙疼,嘶了一声回道:“客气了,客气了。”
然后又不确定的试探:“刚才……是你用剑敲打的栏杆?”
柳师兄刚放宽下来的心,这回梗住了!
原来大善人如此关注小师弟,还真是,因为此举?
“老天,怎么这么远都能听见?”
“许是夜深人静?”
“你说小师弟他手痒什么呢?”
“要是人家觉得我们粗俗不堪,德行有失,拒绝于我们,那今晚大家就得露宿林子里了。”
“可林子里,会不会有妖兽?”有胆小的小师妹问。
“妖兽怕什么?别忘了。我们就是来除妖的。”
“啊,这个……我很抱歉,小师弟顽皮了,若是,若是……”柳师兄十分为难,半天也不知若是能怎样?
朱大善人倒是十分和善地打断道:“仙长们不用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
大家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倒是小师弟分明不觉得有什么,依然是安静乖巧,置身事外。
……
“恰巧是多亏了这位小仙长敲了一下,我们在屋里听到了动静,这才出来迎接了众位贵客呢!”
朱大善人不知为何说到后面好像有点牙疼得更明显了,似是咬着后牙槽?只是脸色依然笑眯眯的看不出异样来。
相里昀渊闻言,挑衅的嘴角弯起,很快又落下,他说:“不客气,请带路吧。”
……
谁也没瞧见,夜色烟幕之下朱大善人眯着的眼睛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杀气!
众人终于放心了下来:
“你们听到了没,这么说,大家还得感谢小师弟呢。”雪灵师姐好感又加了几分,瞅了一眼相里小师弟道。
“就这么敲一下,还真的屋里都能听见?”池小师兄也拿剑柄敲了一下,没瞧见朱大善人肩膀抖了抖。
朱大善人回身打岔道:“大家都累了,不如早点随我进屋歇息吧。”
“这边请随我来——”
说完,提着个跟他本尊一般又大又圆的红灯笼,赶紧转身快步走在了前头引路。
众弟子也紧跟其后。
相里昀渊低着头不远不近地跟在队伍后面,握住剑柄的手一刻未松开。
步行至玉石台阶中间时,放眼望去,四周只剩下潺潺的水声。
一片漆黑寂静,尤其站立回头看原地——
黑得就像个无底洞,随时有什么扑上来夺人性命!
雪灵师姐原本想回头招呼相里昀渊快点跟上,结果,被那漆黑一片瘆得慌,赶紧三步两步追上了队伍。此刻前面宅子发出来一片温暖柔和的光,让人感觉到特别温暖和安心。
相里昀渊见雾气把众人最后的一点身影吞没,如同喂入了什么凶兽的口腹之中,皱了皱眉头。
倏地,浓重的雾气被什么撕开了一道口子,有什么在他身后悄无声息袭卷而来——
他警惕地握紧了剑柄!
前面依稀传来师兄师姐们嘈杂的人声……他明白与他们不过几步路距离,却被这浓重的雾气仿佛隔成了两个空间……彼此之间遥远而飘渺。
显然,在前面熙熙攘攘行走的人,对此刻落在他们身后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他欲出声提醒他们,低声叫道:“柳师——”
一只白皙微凉的手掌捂上了他的口鼻,冷冽的潮湿涌进鼻腔,夹带着冰山雪莲热烈怒放的气息!
来人在他微微失神的片刻,声音就凑近耳边响起,吐息喷薄在他的耳廓之上,清脆悦耳:
“嘘,别出声,是我,褚师白。”
他像是极为不适,僵硬着身体微微挣扎了一下:“放手!”
褚师白确认过他不会惊动他人之后,笑着放开他:“哟,小徒孙几日不见,这么凶?”
不过在她眼里,是奶凶奶凶的,可爱得紧。
“师祖偷袭自家弟子是何故?莫不是打算躲在弟子们背后偷偷摸摸混进去?”他捏了捏自己发痒的耳朵,综合师祖此人的不按理出牌,不难猜测。
“啧,不愧是我家小徒孙,这么聪明,一语道破。”她想拍拍他,结果被他躲避开去。
她也不甚在意,倒是想起了:“小昀渊,刚才为什么迟迟不直接告诉他们,出林子的路在哪里?”
“师祖是觉得他们会信我?”
原来她一直跟在身后?
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他掐了个决,两人一丈之内,顿时一片清明,无毒雾气近身。
对方的容貌便从隐约的轮廓变得清晰:眉间清冷如故,一双上挑的杏目睨人时,却总带点让人拿捏不住的顽皮。
而她皮起来,总是能把人招惹得像是挠不着的痒痒。
他刻意不紧不慢地与她保持并肩而行:“不如等他们来求我的时候……”
褚师白挑眉:“好吧,我懂他们为什么刚才那么想揍你了,说话总是一股欠揍的味道。”
不过经过弟子们白日那么一出,吞金蟾蜍这老妖怪一定觉得来的是一帮找不到路的仙门蠢货,说不定此刻正躲在暗处大肆嘲笑呢,正好她可以大大方方混进去不引起注意。
相里昀渊昀心想,这不是随的您吗?
“倒是师祖方才为何不现身解救自己的弟子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轻咳了一下,终于想起要维护一下师祖的形象:“真正水深火热的时候,本师祖自然会救。”
“师祖为何在此?几日前不是说去除妖?”
“现在不正是呢吗?”
相里昀渊沉默了一瞬,您前几天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过,这是弟子自己的历练任务。”
他格外强调自己。
褚师白笑笑,真是个爱记仇的小东西,但决定不与他计较,自己的人自己宠着呗。
“既然路过,想来问这老妖拿回点东西。”
贵脚踏于贱地,蓬荜生光呐(【出自】:元·秦简夫《剪发待宾》第三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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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吞金蟾蜍·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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