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启瑞投资的乐园位于江州西南，从水潭村出发，走高速，不过一小时。
简云帆平日里爱用摩托车，但每逢走远路，总归是开小汽车比较好。
他站在乐园门口，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
周三的上午很安静。正如汤启瑞所介绍的，试运营期间，能来的基本上是拿内部VIP票的，人流量不大却不显空荡，恰到好处。简云帆看了一眼手机上所显示的项目排队时间，最久的也不过十分钟。
隔壁车位刚倒好车，从上面下来一家三口。小男孩看样子只有三四岁，正是幼儿园随便请假的年纪。他一下车就蹦蹦跳跳地往门口冲，被母亲一把拉住：“小心有车！”
锁好车门的父亲，背着个大背包，里头大概率装满了摄影设备。男人见小男孩不听话，便将他一把抱起，说道：“好好走路，别让妈妈担心。”
“知道了。”
小男孩一把搂过男人的脖颈，笑着趴在他肩头，手中还不忘玩他的小汽车。
简云帆看不清夫妻俩的脸，却有那么一瞬间，将曾经的自己与那小男孩的身影重叠。那是一种不曾存在的记忆。过去没有，将来也不可能有。
他心里清楚，也能接受，但目光却停在小男孩脸上，迟迟无法移开。都怪九尾，自那日从幻境中出来后，他就总是不自觉地想起过去的事。
于微将车后排坐着的白泽安置好，这才下了车。抬头间，看到的便是简云帆看着别人背影发愣的场景。
“不开心？”
“说什么呢？”简云帆回过神来，扬扬手上门票，“等你呢，走吧。”
乐园很大，除了兼顾不同年龄、性别受众之外，最大的主题便是“未来”。看着蒸汽和赛博两大主题建筑群，满大街的齿轮、机甲、飞船和穿梭器，即使明知道不过是些做了伪装的机动游戏和演职人员，简云帆还是不由自主地两眼放光。
汤启瑞说得没错，他喜欢这里。
于微：“先玩哪个？”
“你想玩哪个？”
和简云帆相处久了，于微逐渐摸到了点他的脾性。见他一双大眼发亮，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却还偏要装作礼貌，装作自己无所谓，在这拉扯谦让，做尽表面功夫。
“你有什么建议？”
于微面上反问，话里却顺了简云帆的意。简云帆也不去考究，指了指手机屏幕。
于微打小就在军中长大，没有来过这种游乐场，更不用说是一百多年前的娱乐设施。他看着一堆故弄玄虚的名字，不明所以。简云帆点到哪，他就跟着去哪，纯当是来体验、见识。
玩了两个小时不到，简云帆就脸色微红，出了薄汗，体力虽有点跟不上，但精神亢奋，多巴胺含量持续飙升，感觉能一直战到天黑。
相反，于微情绪稳定，表情管理一如既往的优秀，除了风能刮歪他的面部肌肉，没有一款游戏能让他有半分改变，就连宣传中号称全母星最刺激的过山车都撼动不了一点。
从过山车下来，简云帆脚步虚浮，下意识地抓住于微的手臂，问他：“你怎么看着一点感觉都没有？”
于微：“习惯了，跟平常训练没什么区别。”
简云帆：“……”
于微指了指不远处的餐厅：“要去喝点东西吗？我请你。”
简云帆：“你有钱？”
于微晃了晃刚到的手机：“了原帮我弄了。你要喝什么？”
简云帆有点佩服自己的深谋远虑：没有让了原离开郭振宁是对的，多个人挣钱总归是好的。
简云帆：“老汤说这里的主题冷萃咖啡好像不错，你要不要也尝尝？”
“行，你找个位置等我。”
简云帆也不和他客气，钻进餐厅里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窗外是一条人工河流，河道上，藤蔓延绵，布满荆棘与鲜花。不远处的瀑布溅起水雾，白茫茫一片。顺着水雾往上看，悬崖之上，是座钢铁制成的堡垒。忽闻汽笛声由远及近，有火车在堡垒边上呼啦啦开过，刮来一片蒸汽。
简云帆不禁举起手机，想要拍下这梦中一般的场景。不料手指误触屏幕，翻转了摄像头，一道红衣人影在他身后远处驻足。那人影似是看到他的手机，急忙闪身离开。
心跳不由得乱了几拍。
简云帆视若无睹地调整好摄像头，缓缓按下快门。
这大概不是错觉。
简云帆放下手臂，像所有拍景区照的路人一样，打开相册，状若修图。
汤启瑞是给他留了作业的，所以每到一个游戏，他都会拍些照片，方便回去发推。其中不乏有一些自拍，甚至还有出于捉弄对方的小心思而拉着于微硬拍的双人照。
他的手指落在缩略图上，将今天拍的照片逐一点开。
乍一看，这些照片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但只要将它们放大，几乎每隔一两张，就会有一个穿红色卫衣，戴着鸭舌帽的人出现在他们身后。
他们今天在乐园都是随便逛的，再加上网络上还没有相关攻略，想要一直走同一条路线上，几乎是不可能。
“怎么了？”
于微带着买好的咖啡回来，见简云帆一直在看手机，不由问道。
“我们好像被跟踪了。”简云帆说着，将手机放到于微跟前。
“我知道。”于微吸了一口咖啡，微微皱眉，貌似不太合他口味。
“你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个月派对结束的时候。”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简云帆讶然。“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搞得我以为自己神经过敏，都出现幻觉了。”
“你不是没问吗？”于微见他光顾着摆弄手机，桌上的咖啡半点没动，直接替他拿过吸管，插好，递到他跟前，“快喝。”
简云帆已经渐渐习惯投喂，就着他的手猛吸一口，接着又问：“是跟着你来的？”
“大概是。”
“那你为什么等到现在都还不处理？”
“我不敢保证会不会把你的家又砸一遍，”于微抬眼看他，“碰巧你朋友给机会，感觉到这里处理会比较合适。”
简云帆了然。难怪他当时表现出对乐园有强烈兴趣，难怪他出来玩还要带上白泽，原来是心里早有盘算。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于微抬手指了指手机App上的地图，上面标志出了乐园每天花车巡游的时间、路线和预计时长。他说：“十分钟后有一场花车表演，我想趁这个时候抓住他。”
“……怎么抓？应该就不用我帮忙了吧？”
于微：“你突然不见了，对方难免生疑。”
“好吧……”
“你害怕？”
简云帆正喝着咖啡，微微一呛：“我……我会害怕？搞笑。”
于微浅浅一笑：“等下按我指示行事，我把事情处理好了就回来接你。”
简云帆觉得好笑：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在他口中仿佛变成了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十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简云帆将手中的咖啡吸溜完，暗暗在心中打了个差评，随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和于微走出餐厅，往乐园的中心——时间交易广场走去。
不多时，花车巡游队伍载歌载舞，缓缓而来，引得行人纷纷驻足拍照。不难看出，这个巡游队伍是花了心思的，从打头阵的蒸汽堡垒，到一旁的演职人员，不仅服化道用心，而且信念感拉满。纵使心里还装着别的事，简云帆还是不由得被他们吸引，频频举起手机拍照。
忽然，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简云帆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由时钟组成的高塔出现在广场尽头。高塔上的时钟七扭八歪，像一堆软塌塌的披萨。随着时钟塔靠近，演职人员旋转舞蹈，来到了简云帆和于微面前。
猝不及防的一个眼神对视，一位带着面具的工作人员拉起了简云帆的手，将他带到了队伍当中。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是互动环节，纷纷凑过来录制视频，将两人冲散到人群两端。
简云帆向来五体不勤，无论工作人员怎么引导，他的四肢依旧像是刚组装的一样，相互之间都不是很熟。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简单的互动，很快就会放他走，可他配合地转了两圈过后，对方依然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嘿，兄弟，差不多得了吧？”简云帆忍不住轻声提醒。
对方握住他的双手，但笑不语。他不仅没有放手，还拉着简云帆跳起了华尔兹。
计划好像不是这样的吧？简云帆有点无奈地朝于微看去：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经不见于微踪影。
简云帆连忙朝周围看去，在茫茫人海中扫视了个遍，依旧没有找到于微。
去哪了？难不成是已经找到了那个玩跟踪的？
正想着，简云帆忽觉手臂一紧，对方趁其不备，将他一把拽到了胸前。那是个极其暧昧的距离和姿势，加上简云帆本就长得清俊，霎时引得周围人一阵轰动，镁光灯闪个不停。
可简云帆顾不得这些。
透过面具上镂空的眼孔，他看到了对方的双眼——深褐色的瞳仁在阳光照射下清澈透亮得如同高山溪水。
对方先是微微怔愣，倏尔笑弯了眉眼，像桃花花瓣一样。
一阵诡异的惊惧自简云帆心中升腾而起，叫他乱了阵脚，不由得奋力挣扎。
可对方的力气明显比他的要大，光是掐住他手腕上的经络，就足以让他使不上劲。
“你是谁？”
对方粲然一笑，凑到他耳边：“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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