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其四 神州陆沉

“啊,我理解赵主事的意思是要轻装简行,不过本来一个人出门在外,也没什么行李。”

车夫把行李都绑在了马车后面。我最后再回头向他们招招手,说:

“一定再见!”

坐到马车上,我感到眼睛有些湿润,抬起手用袖角擦了擦眼睛。回忆起这么多年寒窗苦读,头一次离乡出远门,遇到的人都如此善良。一旁的赵主事用疲惫的声音说到:

“多么善良的人啊!原本他们应该生在太平年,颐享天伦之乐,唉。”

“是啊,唉。”

马车行至大街上,感觉空气里传来一股烧焦的味道,我揉了揉鼻子,还没等我发出疑问,赵主事掀起帘子,示意我越过民房的屋顶,朝着东北方向望去——

此时宫城的方向火光冲天,将煤山上的亭子都照亮了,染红了半边天。那烟气愈聚愈浓,愈升愈高,跟着风向变动四处摇晃,在火光照耀下像是一条黑龙盘旋,上下跳跃。在滚滚浓烟深处,猛地窜出数条火舌,像是一条火龙在木梁黄瓦之间游动。在两龙缠斗、撕咬的难舍难分时,那宫殿的屋顶逐渐瓦解、倒塌。

城里剩余的闯军西逃时,点燃了宫城里的宫殿,只是我们离得太远,不知道损失有多少。这一路的城门都无人把守了,只剩下空荡荡的门洞,黑漆漆的,像一个怪物的大口。街上得到消息准备南逃的人也骑着马或者驾着马车从各路胡同口鱼贯而出,但也没有多少人,因为该跑的早就跑了。这场景十分可笑,因为这条街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

“我大明二百七十六年国祚,不知今后又该走向何方。”

听到赵主事在一旁远望着身后血红的天空,幽幽的说到,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么发着呆,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车夫,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赵主事提前醒了,掀起窗帘,喊了车夫一声。

“主事,我们到永定河右堤了,刚刚过卢沟桥。”

此时已到清晨,太阳刚刚在东方升起,给晨雾中的京城镀上了金边。只是浓烟四起,看来着火的地方不止一处。

京郊的路不比城里,再加上战事不断,泥泞不堪又坑坑洼洼,但总归是走上归乡的路了。人一放松下来,就会饿,我想起李奶奶拿的吃食,便从布袋子里掏出来分给赵主事一份。

这是一种用醒过,发酵过的粗粮面蒸制而成的饼,里面夹着调过味的时令蔬菜,诨名“象鼻子”。京城因为曾经进贡的奇珍异兽颇多,所以见识也广,类似名字的食物还有很多。

我用力咬了一口,发酵的饼皮微微发酸,香气十足,里面的时令蔬菜更是提鲜。一想到李奶奶可能是怕我路途遥远,胃口不好,才准备的这种吃食,心里就更是酸楚了。

赵主事同我说,根据之前那个皮草游商提供的信息,北虏并没有一头向京城扎去,他们这次出兵风格更偏稳健,而是分兵多路试图包围京城,防止有变。因此商会同僚决定听从游商的建议,分头行动,到定州城外再汇合。所以路线是先跨过永定河,一路走到西山山前,再向南才更安全。

太阳升起后,尤其到了正午时分,阳光直直的照在黑色的车厢上。此时车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我们两人在里面热的满头大汗,口干舌燥,便吆喝车夫在一个小溪旁停下,准备把水壶补满。

车夫拿出皮制的水壶,向小溪边走去,他低头看了看溪流里的水,回头对我们说。

“还好最近几日没有下雨,这水真清澈啊。”

说罢车夫先附身喝了一捧溪水,然后又洗了洗脸。

早上出门走得急,我也还没有洗脸,趁着车夫灌满水壶的功夫,我便从车上下来掬起一捧溪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水让我感觉清醒多了,连五感都变的敏锐起来。

赵主事见我们都去歇息,也下来呼吸一番林间的清新空气。

“这在城里呆的久了,再闻到这么新鲜的空气,的确延年益寿。”

听赵主事这么说,我回应到:

“是啊,不过京城的气候还是太干燥了,还是江东呆着舒服。等回去之后,我是没力气再考了,到时候再买几亩地,种种地也挺好。”

“哈哈哈哈,你们年轻人说的简单,种地太累了,我小时候家里穷,也曾经帮着种地,那可不是你这种小身子骨能承受的。好了,等他把水装满咱们就出发。”

车夫把水装的差不多了,站起身来,抱着几个水壶向我们这边走。

这几个水壶还是挺重的,车夫的脚步都变得沉重了,把脚下的石子踩的吱吱作响,但有些声音好像不是从他脚底传来的。我感觉林子中似乎有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像马匹喘气的声音,有几只麻雀也被惊起,从林中飞了出来

我回头看了看赵主事,发现三人此时同时听见了声音,就像被鹰盯住的兔子,僵在原地,只剩直觉还在辨别响动是在什么方向。

突然,一阵锐利刺耳的尖啸瞬间划破了凝固的空气,时间再次开始流动,一支箭径直从林中射出,钉在车厢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密林深处的鸟群也随之逃散。

马匹感知到危险,高声嘶鸣,然后扬起了双蹄,像是试图攻击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车夫经过多年体力劳动,总归是反应最快,甚至忘记扔下手中的水壶,拔腿就向着车厢后跑,并大喊着:

“主事!快躲!”

紧接着第二支箭正中面门,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弓箭的威力好像把他的头向后推了一下,就像撞在什么东西上,车夫随之倒在地上,身体微微颤动,鲜血汩汩流出,顺着斜坡流往涧溪,染红了水,随后没了动静。

我和主事也反应过来,正要向车厢后面躲。这次对方出手极快,亦或是有多张弓正瞄准了我们,立刻又是两声尖啸,濒死前高度紧张的神经让我似乎听见了弓弦弹动的声音,一支箭射中了赵主事的右胸,他向后一倾,倒在了车厢旁,血液喷涌而出,正向外洇开,染红了他的衣服。我向他那边望去,赵主事的眼睛中满是惊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随后痛苦扭曲了他的面庞。

紧接着又是一记凄厉的声响,我感到身体一颤,然后低头,一支箭深深的穿过麻布外衣,插在我的肩膀上。

我朝林中看去,树林里的灌木开始晃动,三匹高头大马从林中慢慢出现。我又转头看向赵主事,鲜血正从他的嘴角和鼻孔流出。

随后我感到中午的烈日正在变的冰冷,天空也离我远走,剧烈的疼痛像潮水般朝我袭来,身体难以再保持平衡,碎石和沙土猛的朝我砸去,我一头栽到了地上。

树林中的三个骑兵将长弓收进弓袋,拔出利刃,谨慎的朝我们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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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其四 神州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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