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其五 魂断西山

“拿上这个.......尽快赶到应天去.......陛下需要我们.......将既白安全的带给他的家人.......”

“我和他父亲相识已久.......将他托付给你......虽然你我认识不久……你一定要帮我完成。”

他说完这句话,死死握住了游商的手,生命的火光渐渐从他的眼中熄灭,随后五指也失去了力量,慢慢张开,像是松开了与人世间联系的那根绳子,一声轻轻的长叹从喉咙深处慢慢飘出,头也倒向了一侧,没了声响。

游商低头看着他,但很快的,他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鲜血,把黄绢塞进皮筒里,又跪了下去,轻轻的、一遍又一遍的,轻抚着赵主事的眼皮,想帮他瞑目。

赵主事与我皆是同乡,论辈分,我应该叫他一声叔,他也的确待我亲如叔侄,虽然我们只是认识几个月时间。尽管我清楚的知道他寿限将至,但面对死亡,和此时外面重重的危机,我掉不下一滴泪水。

见游商在赵主事穿上衣服,整理遗容,我轻轻喊道:

“游商......”

我也不知道我喊他能做什么,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游商吸了口气,转过身来对我说到:

“行了,什么游商,这生意算是做不成了。”

“我名颜崇光,刚才你也听见了,现在想办法南下,给你送回去,先给你包扎吧。”

颜崇光说罢,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操作,把布条放在一旁,让我将外衣褪去一侧,露出左边的肩膀。

“袭击你们的这三人也是棒槌,他们渔猎起家,射箭都是一把好手,这一箭是朝着你心脏去的,可惜射歪了。”

他见我没说话,自觉没趣,还是低头继续处理伤口。

“我要查验箭头的位置,看看能不能拔出来,可能会痛,你忍住别叫出声,别乱动。”

“嗯。”

我虚弱的应了一声,还没准备好,他就攥紧了箭杆左右摇晃。

“呃啊——!”

我刚叫出声,他就把戴着的皮甲护手按到我嘴上,我痛的狠狠咬了下去。

随后他把手抽出,只剩下护手还在我嘴里咬着,用力扳住我的肩膀,死死按在地上,又用膝盖压住我的身体,此时我痛的不停扭动,就像一条刚被垂钓翁钓上来的鲤鱼。

所幸没持续多久,他一手稳住箭头,一手用力把箭杆折断,然后停下来说:

“好了,看来今天大概没办法了,箭头应该是卡在锁骨那块了。”

说完,他把护手从我嘴里拔出来,我痛的一直喘着气,嘴唇也被护甲上的装饰物划破了,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颜崇光掏出一个手帕,顺手帮我把嘴角的血擦掉,说到:

“挺好,本来看你嘴唇苍白,沾点血脸色都变好了。”

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上护甲的牙印,揶揄到:

“牙口不错啊,赶上军中养的狗了。”

我已经痛的说不出话,只能斜靠在一旁喘气。他看我这样,笑着摇了摇头,拿起马鞭转身出去继续赶路了。

和着马车的颠簸,天色渐晚,我感到四周越来越冷,就把外衣披在身上,没过一会便睡着了。

“醒醒,下来吃点东西。”

颜崇光推了推我,在我睡着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树林中的空地上。他不知道我的布袋子里还装着食物,趁我睡着时,去打了只兔子,这会正在篝火上烤着。

我慢慢起身,在他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突然发现赵主事的遗体已经不在车上了。

他看出了我在找什么,说到:

“刚刚我看这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赵主事肯定喜欢,就挖了个浅坑,用石头埋起来了。快点吃东西吧,这一下午可把我累坏了。”

我听他这么说,有点着急:

“那以后还能找到这里吗?”

“能啊,我一路上做了记号。”

这样我才稍微放下心来,说到:

“等到以后太平了,咱们再回来给他挪个地方。”

他扶着我坐在火堆旁,从烤野兔上撕下来一条腿,递给我,我也从布袋子里摸出来包好的饼,给他撕了半块。有肉有面食,看得出来,他吃的很香。

吃饱喝足之后,原本压抑的情绪开始涌上心头,难过、愤恨、猜忌,但还是一边吃,一边聊着天。我打量他腰间隐隐约约露出的海东青纹样符,这是北虏喜欢用的护身符。我忍不住问他:

“听你口音感觉你像是北方人,为什么会和江东的盐商打交道?”

他想也没想就回到:

“口音?兴许是跟辽东人混多了吧。我跟你是同乡啊,早上送信的时候不是说了吗?“告全体盐商同乡”。我本是江东盐商,南方对皮毛有需求,就在关外做皮草生意,后来关闭互市,只能偷渡了。”

我隐约感到他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眼镜眨了许多次。

“你怎么没有一早跟我们走?”

他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水,答到:

“商会的人分成各路行进,我给他们送信。”

“你怎么会穿着他们的衣服,军事动作熟练,还会说他们的语言?他们好像还认识你?”

颜崇光愣了一下,似乎并不太想回答我这个问题,说到:

“我的建议是,不该问的别问。”

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好再问了,只是低头啃着有点干了的饼。

京城的郊外一到晚上便是漆黑一片,偶尔听到树林深处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叫声。我抬头看了看夜空,月亮还没有出来,此时天上星罗密布,我找到了北斗星的位置,猜测可能那三个骑兵走后,我们并没有向南走,而是朝着北方去了。

我开始产生了怀疑。

借着篝火的光,他从腰间抽出了皮筒,把刚才塞进去的黄绢掏出来、展开,在眼前看着,我也看着他,看着他手中的黄绢。

突然,他随手一撇,黄绢被他扔进篝火中,燃烧了起来。

“你干什么!这是赵主事托付给你的遗物!”

说着,我努力站了起来,拼了命往火堆那边走,想从炭火中把黄绢抢出来。但因为先前失血过多,我双腿一软,重重摔在了地上,一瞬之间,只能眼看着黄绢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你疯了?小心伤口裂开!”

“为什么?这是赵主事托付给你的遗物!!”

我一遍又一遍质问他,颜崇光见我这样,似是生起了无名火,对我正色道:

“首先,我认识赵主事比你更早。”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再者,我们现在身处北虏包围之中,手握朱家藩王的令旨,倘若被搜身出来,你是想死吗?”

“况且,我对大明背弃忠臣志士的皇帝老儿没有一丁点兴趣。”

颜崇光的话似乎在不停的验证着我的可怕猜想,他之前的语气就给我这种感觉,他好像始终游离在我们这群人之外,却盯着我们所有人,记下我们每个人的位置,或者还游离在中原之外,游荡在遥远的北方。

也许是引蛇出洞,即便是闯贼,也未能将盐商们留在京城的财富悉数榨出。我们刚刚离京不久,就遭到前哨骑兵袭击,仿佛是专程追猎一般。

恐怕在看不见的角落,其他的盐商已尽遭毒手,正在拷打之下,交代出其余财富的位置,将原本克复京师的希望,充当北虏攻克大明剩余力量的军饷。

我忍住怒火,仔细在脑海中搜寻一个可以让他当场暴露身份的问题,于是急中生智,又问他:

“你说你也曾是盐商,那我问你一个盐商皆知的问题。”

“若在苏州阊门,洞庭山碧螺春明前茶一斤,可换得湖州府双林镇冰蚕丝几尺?”

这个问题,对于从小游历于商市账房的盐商子弟来说,可是张口即来的常识。

“这……你为什么要怀疑我?我久居关外,对市价已无认知。”

颜崇光说完后沉默不语,不愿意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我一字一句的,像咬碎每一个音节,逼问他最后一个问题:

“这一切和你会说他们的语言有关系吗?”

“我说了,不该问的别问,我只管把你安全送到家。”

现在这股无名火又燃到我的身上,我用力拔起双腿,想向他走去,继续追问他为什么这么做。结果因为太过使劲,原本包扎好的伤口一下子裂开,深红色的血片刻染红了外衣,剧烈的疼痛瞬间终止了我的行动能力,我晕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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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其五 魂断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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