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仙门中不乏有男女修士结为夫妇,修道之人并不像阿箬想象的那样清心寡欲。
不过阿箬作为一个凡人,乍听到陌生人的求婚,很难不将对方视作好色轻薄之徒,毕竟凡人男子中,从不缺无礼的家伙。
“我师兄喝多了酒便容易头脑不清,还望姑娘见谅。”俪峰长老公孙无羁一面呼来仙童去取解酒药,一面郑重的向阿箬致歉。至于那罪魁祸首——从天而降的紫衣仙长,此刻仍呆呆愣愣的在温泉中扑腾,也没人想将他捞上来。
阿箬此刻将衣服好好穿上了,再看向温泉中那落水狗的时候已复归平静,“仙子放心,我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只是令师兄之言行委实不当,有失仙门道长身份——我知世外仙人不拘俗礼,但纵容杜康侵蚀心智,难保有朝一日不做出逾矩的事情来。”阿箬说着又看了一眼那温泉中仍在傻笑之人,道:“再者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仙子不必为师兄向我道歉。”
公孙无羁与阿箬对视了一眼,淡淡一笑,乍然间似有暖风拂过,冰雪消融,她拉着阿箬走到了一旁坐下,半是埋怨半是嘲弄的对她说:“我这个师兄啊,常日醉生梦死,一年三百余日,没有几日是清醒的。我们这些同辈去劝,他只说酒中有温柔乡、有安.乐.土,醉的昏昏沉沉,便能忘却时间疾苦。可他能有什么疾苦呢,不过是为自己贪杯好饮找借口罢了。修为境界迟迟提不上去,反倒要我这个师妹为他操心。”
“他之前也有醉得这般严重的时候么?”
“甚至有更严重的时候。”公孙无羁摇头,“我这师兄他……罢了,罢了。”
这些活了成百上千仙人应当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己的秘密,既然对方不愿意说,阿箬便也不去追问。取药的童子很快回来,按照公孙无羁的吩咐将解酒的丹药塞进了水中那不知何时竟已开始呼呼大睡的男子口中。
阿箬坐在公孙无羁的身边屏息凝神的等待了一会,见那人在服药不久后猛地咳嗽了几声,睁开了一双清明的眼睛。
仙家的解酒药就是厉害,见效竟然这般快。阿箬在心中想道。
然后便见那人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转头对着阿箬粲然一笑,“美人,道侣的事情考虑一下——”
阿箬:……
看样子醒酒药的效力很一般,这人还没醒呢。
公孙无羁见怪不怪的再度运起水浪将这位师兄拍入了池底。
总之在这天阿箬明白了一个道理,仙人并不是千篇一律的高贵冷艳,也有接地气的傻子,比如说浮柔剑宗祁峰长老宁无玷。
被师妹连着教训了两次的宁无玷哼哼唧唧的爬上了岸,连个烘干衣物的法术都不施展。
“这位姑娘是个凡人,道侣的事情勿要对她再提。”公孙无羁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教训师兄,“我浮柔剑宗主修御剑之术,偏你倒好,时至今日本命剑都未炼成,岛上修为你最差,你好歹反思一下身为掌门首徒,你缘何成了今日模样。”
阿箬回想了下那位看着就傲气无比、生得一副少年模样却气势不凡浮柔掌门,再看了看眼前这个浑身上下写满了颓废,好似中年落魄书生的家伙,不禁感慨宗门传承不易。
被数落了一番的掌门首徒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师妹是天之骄子,我可不是。发扬宗门的担子就交到师妹手里了,我只要能待在我的祁峰好好喝我的酒就行。”
公孙无羁叹气,“师父将祁峰交给你真是糟蹋了。”
祁峰?她来浮柔岛几日,时间和精力有限,目前也就对慑峰和俪峰有所了解,祁峰是浮柔岛最西边的山峰,常年环绕着云雾,又有茂盛的古林阻绝道路,是个十分神秘的地方。
难道最西端的祁峰是什么藏着宗门秘密的重地么?她无意窥探秘密,但终究是忍不住好奇。
大概是阿箬脸上的好奇被看了出来,又或者宁无玷此人就是没心没肺口无遮拦,“祁峰算什么好地方?不过座藏经阁罢了。你要是感兴趣,不妨跟我去看看。”
“我一介凡人也能进仙人的藏经阁么?”阿箬吓了一跳。在她猜测中,藏经阁内应当是有浩如烟海的经卷,写着修仙问道的秘籍,她要是随随便便看了,难道不会被杀了灭口?
宁无玷却仍旧挂着混不吝的笑,“你只回答我想不想去便是了。”
阿箬不敢轻易给出答案,扭头又看向了公孙无羁。
素来沉稳庄重的仙姑这时只朝着阿箬淡淡颔首,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于是短暂的斟酌过后,阿箬斩钉截铁的对宁无玷说:“去!”
她并不是什么谨小慎微的人,当初还在勾吴王宫的时候,就在翁主读书的时候跟着偷学。
后来她当然被发现了,不过幸运的没有受罚。勾吴国主的夫人凌氏向来仁慈,最后甚至恩准阿箬去做翁主的伴读。阿箬感激夫人,但她也是在那时起就隐约的意识到了,她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人。
她也不知道她一个婢女,和翁主一样学了那些诗书礼乐能有什么用处,但她想要知道,那些权贵们之所以高高在上究竟是凭什么。而现在她同样不知道她一个凡人见到了仙人们的书籍又能如何,然而她就是想要去看上一眼。
*
不过,到了祁峰之后,她才明白为什么宁无玷可以大大方方的带她来这里,为什么公孙无羁完全没有试图阻拦她。
宁无玷说祁峰是浮柔剑宗的藏经阁,那时阿箬还以为他是表述不当,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应该是——祁峰上修建着藏经阁。
到达祁峰后她才明白,浮柔岛上的仙人们是将半座山凿空当成了藏经阁。
望着真正意义上“堆积如山”的书籍,阿箬心想,她或许留在这里不吃不喝的看,看到死都不一定能看完其中藏书的两三成。
并且她很快发现了,藏经阁内很多的书,她是看不了的。
当她战战兢兢的爬上悬空的玉梯,拿到了高处的某卷玉简的时候,她打开一看发现简上空无一字。
宁无玷往嘴里灌酒,哈哈大笑的同时差点把自己呛着,说:“这是修士才能看的书,你们凡人读不了。”
说着一跃而起,如履平地一般踩在虚空之中,“走”到了阿箬身侧,先是一把夺去了她握着的玉简,之后又将一份竹简塞回到了她的手心。
竹简是凡人中常见的式样,展开之后阿箬见到的也是她能够读懂的文字。但这并非是求仙问道之法,而是一卷讲述稼穑之事的寻常农书。
阿箬扫了竹简几眼后又将玉简夺了回来,这一次还是没能从白玉上看到任何文字,这倒是货真价实的“无字天书”。
“说了玉简是你一介凡人读不了的。三寸长的一卷简,里头藏着的可是一方世界,需要调动灵力用神识去读,肉眼凡胎所能见到的,就是一片空白。”
又随手抓了几份玉简展开后,阿箬明白了他说的都是实话,只好无奈的重新打开了竹简。
“仙人这里,为何会有凡人的书?”她问。
“因为我们这些修士,有不少都曾经是凡人。”
阿箬一愣。
“就譬如说我那公孙师妹,她生于一千年前的上洛城,还是你们凡人中的皇族。只因天生慧根,自小便沉迷于道术,不问世事,于是便在十五岁那年下定决心斩断红尘,出海寻到了这里,追随我师父做了修道之人。”
原来竟是皇族。阿箬顿时想起了湛阳翁主。公孙无羁身上那股清冷出尘的气质,与人间富贵喧嚣半点也挂不上钩,却没想到竟是皇族。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寻常百姓谁有那个财力出海寻仙哪。
“那为何这里有农书?仙人也需种地吗?”
“这倒不是,”宁无玷挠了挠头,“祁峰收藏的书卷庞杂,什么都有。倒也不是凡人的书籍对我们有什么用处,只是过去的祁峰峰主无聊,什么书都爱往这里搬罢了。除却农书外,此地还有史书、律书、证书、诗经——凡是你们人界君王在皇宫文华阁中有的卷册,这里都有,你可以随意翻阅。”
听闻此话阿箬首先是喜,喜过之后却又不自觉的疑,“仙长为何如此慷慨?而且……恕我直言,仙长像是故意设套,引我来此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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