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妹妹，是个天生的恶魔。他比任何人都更早意识到这一点。
他没有见过她刚出生的模样，那个他后来称为父亲的先生防他早逝的生父防得紧，他刚出生就被已经和先生结婚的母亲派人和父亲一起送到外面生活，她给他们钱和住处，却从来没有来看望他们。他对儿时的记忆就是时常看着窗外沉默的父亲，和零落一桌的木雕。父亲无事时就会教他然后刻木雕，父亲的手很灵巧，平平无奇的木棍也能在他手下变成鲜活的松鼠和小兔子。
但更多时候，父亲是做很多精致的木质小人，每一个都是母亲的模样，后来这些东西越积越多，装满了一个小箱子。
这种生活在他五岁时戛然而止，他的父亲在水缸中溺亡，死前吞下了一大把安眠药。母亲这才派人将他接回去。那个小箱子也就成了他唯一带回“家”的东西。
也就是那时候他才知道他还有个比他小两岁的妹妹，而他也一直挂名在先生名下，作为他们第一个孩子存在，而不是一个家主和奶牛兽人偷情的丑闻。
但他从来没看见过你，你体质差，幼年大多待在医院，直到身体慢慢稳定了才确定在家里定了下来。尽管如此，也有了畏寒的毛病。尤其先生不喜他，更不可能让他靠近你。所以就算同住在一处他也从未见过你。
他对这一切没什么感觉，他生性就是奶牛兽人的温暾善良，更何况岁数也小，除了没有父亲外其他的和以前差不多，在妹妹懂事前他一直按照他们给他规划的那样学习和长大。安静，乖巧。
直到第一次被你看到。
“我不认识你。”你裹得严严实实的，近来又有些感冒，鼻尖红红的，以一种天真的好奇的眼神看着他，稚嫩的脸上好似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隐秘的期待。
那一刻，他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有一种预感告诉他，一种命运在此刻降临在他身上。
“我知道了，你是我那个哥哥！”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你就猜到了。
“既然你是我哥哥，那就抱我上楼吧。”你张开手，示意他上前，“我不想爬楼梯。”明明女仆就在一旁，你却只看着他，下巴微抬，那双眼中已显出将来不可一世的骄傲。他确实比你高，但是也只比你大了两岁，女仆见状连忙制止，想要哄你，只怕你碰了摔了。
“不会的，哥哥会保护我的。”你扭头看他，寻求他的认可，“对吗？”
于是他蹲下身，将你抱在怀中，像是抱住易碎的软豆腐，带着你上楼。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我很喜欢你。”你在门缝中看着他，默默关上门。
他算是正式入了你的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这就是这一切最初的节点。
你们离开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轻装简行，你至少带着一些珠宝和金币，他唯独只抱着一个木质箱子。你认出那是他经常用来刻木雕的工具箱，里面有很多小木雕和各式各样的工具。只是那些小木雕在母亲看到后都被拿走了，只有工具箱还留在他那里。
你不知道来你房间的母亲看到那些东西时为何变了脸色，表情说不上是开心还是讽刺，反倒显得有些刻薄的怜悯。她拿起一个小木雕注视良久，然后当着你的面将那个和她仿佛一般无二的小人面无表情地掰断，注意到你略显惊恐的表情，她回过神来，冲你笑了笑，又恢复了在你面前的温和，手上一个个将其他的也都挑了出来，没有留下任何话就将那些东西都拿走了。
那应该是他父亲留下的。你大致能猜出来。
你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又觉得这是母亲拿走的，跟你没有关系，毕竟你只是想看看他这个里面是什么东西。
没想到他先开口了，“这本来就是爸爸想送给母亲的。”他说的爸爸是他的生父，他从来只叫你的父亲先生，除了偶尔有外人的场合他才会叫父亲。
“现在也算是终于送出去了。”那是他第一次说那么多话。
他眼神专注，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拿着手里的小木条一点点刻画着。成品很快就呈现在你面前——一个小小的你跃然纸上。
“爸爸的礼物已经送出去了，这个箱子就是我的了。”他低声说，将那个小人递给你。
他显然时常练习，修长的手指上有着些许划痕血迹，但都愈合得差不多了。他生父去世得早，自然不可能完全教会他，他更多是自己一个人一点点琢磨。反正他在这个家也没什么存在感，做好分内之事后，在遇见你之前的时间更多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学习这些。
你没听懂，拿着小人玩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又放到了一边了，也不许他在你这里继续弄了。太无聊了，你想要玩点有意思的。
这个插曲被你转头就抛到脑后。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喜欢欺负他。如果你认为那是欺负的话。如果你不说，他其实以为那是偏爱。在那么多人中，你唯独选中他一个。这是血脉的吸引吗？抑或者别的？他不懂那么多，只是心脏中绽开欢喜的花。被你看着时，他一贯平稳的心脏总是会失了节奏，你对他笑时，他更是整个人都喝醉似的飘飘然。——他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自己明明不喜欢喝酒，却还要含了一口，皱着脸一脸嫌弃，却跃跃欲试要递给他，让他咽下去。
家中哪有什么劣酒，你随意拿了一瓶，也没管什么度数，反正你又不喝。辛辣的滋味自腔蔓延到喉管，都是头一次喝酒两个人都被辣的脸颊红红，更何况他还是喝下去的那个，眼中都漫上了生理性的泪水。
你也不咳了，好奇地瞅着他狼狈的模样，觉得很有意思。坏心思本来就有，本来也就是为的这一出，你们后来还尝试了不少别的花样。
你从最开始的根上就是烂掉的，像是开在沼泽里的有着枯萎枝条的植物，以为你才是受害者就错了，你和泥沼本就是一体。
他知道你是恶魔。
但是恶魔钟爱他，看见他，垂怜他。
他本就是恶魔最忠实的信徒。
下篇是骨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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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奶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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