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发自内心的信任是最坏事的。
曼珠太相信暮沉山了，毕竟在这山外陌生的人类城市里，暮沉山确实帮了她太多。如果不是暮沉山，她都不知道与人类文明脱轨了上千年的自己，到底该如何在人类的世界生存下去。
出山这半年来，暮沉山几乎为她把什么都安排妥当了。
给了她住处，给了她工作，还帮陆语冬找了一个很好的学校。
以上种种，让她产生了一种“暮沉山虽然啰嗦又抠门，但确实很靠谱”的错觉。
正是因为这个错觉，从元旦前夜暮沉山为陆语冬设下封印的那一刻起，她心里那块大石头便安安稳稳地落下了。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检查一下这个封印是否稳固。
可暮沉山对她说：“红红，兄弟办事你只管放心，OK？我俩妖力可不同源，你少瞎折腾，万一互斥给弄坏了又得补，累得还是我……话先说在前头啊，这事首次免费，维修是要加钱的。”
暮沉山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曼珠自然也不再对他的能力持有半分怀疑，毕竟请人帮忙，面子总是要给的。
设下封印的半个月来，陆语冬身上灵息确实与常人无异，曼珠心头那块大石头也算稳稳当当落了下来。
只是今晚，曼珠却忽然无故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心悸，这让她感到十分焦虑，不到十二点便早早请假赶了回来。
果不其然，刚进楼道，她便感觉到了一阵灵力异动，冲进家门的那一刻，更是看见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魇鬼附在陆语冬身上。
她将那魇鬼杀了，却因此把陆语冬吓晕了过去。
按理说，陆语冬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十分健康，体内妖力又被封印，怎么都不该被这种东西缠上。
曼珠犹豫再三，眉心越拧越紧，最后还是决定探查一下陆语冬体内的那道封印。
这一看，她才发现那道封印出了大问题。
倒不是封印之法有误，而是暮沉山的妖力过于阴邪，封印本不伤人，可那阴邪的妖力长久留在陆语冬体内，竟对陆语冬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这样的伤害，似病非病，没有明显的症状，却能使人精神衰弱，那个修为低微的小家伙，便是这样趁虚而入的。
曼珠不禁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拉紧窗帘，双手结印，将暮沉山在陆语冬体内所设封印彻底打碎。
封印碎裂的那一刻，陆语冬眉心紧锁，小小的身子随之一颤，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曼珠心疼地为她盖紧了被子，坐守于床边，心烦意乱，一夜未眠。
魇鬼虽不伤人，却勾起了陆语冬许久未曾做过的那场噩梦。
梦里，她坠下山崖，失去双亲，还被一条红蟒缠身……
而有那么短短一瞬清晰的意识告诉她，那条红蟒不是一场梦，而是这半年来一直照顾她的曼珠。
她睡了很久很久，仿佛不愿醒来面对这一切。
曼珠也早早关掉了两个手机上时间相近的闹铃，心道这孩子能多睡会儿，便多睡会儿，真要醒来，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昨晚发生的一切。
不，不只是昨晚。
曼珠知道，她与这孩子，有太多东西需要解释了。
陆语冬睁眼时，屋外的天已然大亮，窗帘却紧紧闭着。
暗沉的小小租房里，飘着馒头的奶香味。
这久违的一切，像她刚到这里后迎来的第一个清晨，也像每一个周日赖床的早上，只要一醒来，便能吃到曼珠为她准备好的早餐。
她生病了，就像从前在病床上那样，本就该得到关心她的人所给予的照顾。
可此时此刻，她却不知要怎么去面对这个看似无比寻常的一天。
她的心太乱了，乱到那些摸不出一个头绪的疑惑和迷惘，甚至险些盖过了她心底深处的那份恐惧。
曼珠走出厨房时，陆语冬已经穿好了上身的棉睡衣，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目光透过拉开一角的窗帘，呆愣地望着窗外。
“起了。”
陆语冬十指下意识攥紧了盖在腿上绒毯，数秒沉默后，声音有些颤抖：“昨天晚上，不是梦，对吗？”
不是梦，那条蛇是真实存在的，车祸那日存在，昨天夜里也存在。
她不聪明，却也从来不傻。
高处坠崖，车都毁得不成型了，人要怎么活得下来啊？
就靠着一个母亲的怀抱吗？
医生惊叹她身体恢复得又快又好，说什么见过的大多病人伤成她这样，最后都会落下残疾，还感慨什么……小孩子体质就是好。
如今想来，都和这个忽然之间来到自己世界的曼珠有关吧？
“你怕我吗？”曼珠轻声问，“我那副模样，吓着你了吧？”
陆语冬想了很久，低下头来，小声问道：“你会吃我吗？”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陆语冬红着眼摇了摇头，却不敢看曼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我一直都不知道……”
她一直都不知道曼珠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世界，可她从没有去细想过其中缘由。
人不一定要活得太清醒，迷糊一点，挺好的。
就像那些曾经所有的不愉快，也都可以随着一场车祸、一次重伤，被一个不愿面对的人选择性地遗忘……
她就是这样一个怯懦的人啊。
所以，很多事的缘由，她也想选择性地忽略。
毕竟不管一切如何开始，过程又如何曲折，结果都是好的啊。
只要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安安心心接受还算舒适的现状，不是吗？
是的，至少当时是这样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忽然好怕。
太多可怕的想法涌入了她心头，把她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沉默许久，她才从那乱如麻的思绪中清醒过来，问出了自己最最在乎的那一个问题。
“我想知道……我爸爸妈妈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那个雨夜，如此巧合，她坠下山崖，与她曼珠相遇。
如果这是一场必然的相遇，那她将彻底不知从今往后如何面对曼珠。
万幸的是，曼珠的语气没有任何迟疑：“没有。”
这让陆语冬松了一口气，强忍的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够了，只要确定了这一点，其他所有的一切，就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哪怕……哪怕曼珠找到她，养育她，只是为了最后吃了她……那她也不过就是把本就该失去的命，还给了救下自己的那条蛇妖。
小丫头的反应没有想象中的激烈。
曼珠舒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轻声说道：“我不会吃你，你这丫头小而无肉，我没什么好稀罕的。”
陆语冬抬眼小心翼翼望向曼珠，眼神怯怯，却又带着几分希冀。
“那日，是我渡劫之日，你们人类的捉妖师忽然闯入了我的地盘，不分青红皂白就要除我卫道，害我渡劫失败，身负重伤。”曼珠说着，摇头冷笑了两声，继续道，“我逃离了深山，天劫却并没有放过我，重伤之下，终还是损了命魂。”
她说，世间生灵皆有三魂七魄，胎光为命魂，命魂散，则命尽，就连轮回都入不了了。
为了活下来，她拖着残魂逃了许久，几乎绝望之时，遇见了崖底那个气若游丝的人类女孩。
那一刻，她心念一动，对那个女孩使用了一种，名为“结魂”的妖族禁术。
结魂之人，命魂牵系，生死相连，且彼此之间不可相隔太远。
换言之，就是往后余生，谁也离不开谁。
“那种情况下，结魂于你于我都是最好的选择，我靠你的命魂活了下来，你也靠我的妖力活了下来。”曼珠说，“所以……你怕也没用，从那一刻起，我们注定生死都得在一起了。”
曼珠的语气很淡，让人辨不出她心中喜悲。
陆语冬终于知道了曼珠因何来到她的世界，却发现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陆语冬咬住下唇，一颗心挣扎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问道：“所以……对你而言，我只是……只是一个……”
只是一个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陆语冬甚至不知自己于曼珠而言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是续命的一味药引？又或是存放命魂的一个容器？
原来所谓的一直一直都要在一起，仅仅只是因为本来就不能分开了，才不是她一厢情愿以为的彼此在乎。
敏感的孩子想到此处，忍不住蜷起双膝，将头深深埋了进去。
她努力忍着不哭，却还是不争气地低声抽泣起来。
难受得仿佛回到半年前刚从病房醒来的那一天，于伤痛未愈之时，得知自己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正是那一天，她被自己所熟识的整个世界抛弃了。
绝望之时，曼珠将手轻轻搭上了她瘦弱的肩膀，心疼道：“哭什么？”
“我可以把你带回深山，囚着你、养着你，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你活着，心不甘情不愿也得好好活着……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去，你痛苦与否，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曼珠说着，轻轻挼了一下陆语冬的后脑勺，温柔地笑了笑，“可我就是吃饱了撑的，偏偏想要你和其他人类的孩子一样，健健康康长大，不要怨我恨我……”
“其实也有人问过我，说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个装命魂的容器，养在身边不死就好，何必为此费神？”
“他说得很有道理，我是妖，本就绝非善类，没道理要好好哄着一个人类的孩子……可陪你来到人类的城市，本就是我一念的冲动，说不清任何缘由。”
“尽管……我好像并不适合这里，我至今没有人类朋友，也不太能够很好的融入这个世界，可我确实没有想过离开。”
“因为你在这里，因为……你属于这里。”
曼珠轻声说着，语气是那么的温柔而又坚定。
末了，她揪了揪陆语冬的小耳朵，问道：“现在，你还要生我的气吗？”
昨天人睡麻了，脑子空荡荡的，怎么都写不出来，就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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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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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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