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没有明说,但那种因为时空距离而产生的无力感和微妙的疏离感,是真实存在的,像一层薄雾,隔在屏幕的两端。文字和表情包可以传递信息,却难以完全承载情绪的重量和温度的细节。我开始疯狂地想念他说话时低沉的嗓音,想念他害羞时下意识摸鼻子的小动作,想念那个在海边日出时,坚定地握住我手的、带着真实体温和力量的触感。
有一次,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误会——大概是他连续几天异常忙碌,忘记回复我前一天晚上发的一条关于社团招新遇到的奇葩事的、带着点吐槽性质的长消息——我积累了好几天的委屈、敏感和缺乏安全感突然爆发,在难得接通的电话里,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冲,带着连自己都厌恶的埋怨口吻。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地、带着点小心翼翼探询的味道,问:“蒋妤祈,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他叫了我的全名,语气里没有不耐烦,没有辩解,只有一种努力想要理解、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无措。
那一刻,我所有无理取闹的脾气突然就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汹涌的心酸和愧疚。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擅长,不擅长隔着遥远的距离,敏锐地捕捉我所有未曾言明的、细微的情绪变化。他的世界有他的规则和轨道,而我的情绪,像一颗偏离轨道的流星,让他茫然。
“没有,”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却还是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就是……最近有点累,画稿子不太顺利。”
他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那你早点休息,别又熬夜画画,对身体不好。”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挂断电话,我看着窗外宿舍楼下路灯晕开的光圈,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异地”这两个字实实在在的分量。它不仅仅是地图上冷冰冰的公里数,更是生活节奏的错位,是情绪无法及时共振的失落,是需要比往常多出无数倍耐心、理解和有效沟通的严峻考验。
然而,就在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一直这样不温不火、甚至带着些不可避免的小磕绊地维持下去时,谢皓宇,这个总是用行动而非言语表达的人,却再次用他特有的、笨拙又真诚的方式,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也为我们如何搭建这座横跨秋日距离的桥梁,指明了方向。
那是在开学一个多月后,一个秋意渐浓、凉风习习的周末。我正窝在宿舍里,对着电脑屏幕上反复修改仍不满意的设计作业生闷气,情绪有些低落。突然接到了快递站的电话,说有一个我的包裹,放在了宿舍楼下的寄存点。
我有些疑惑,最近并没有网购。下楼取回包裹,是一个扁平的、包装得极其仔细严实的硬纸盒,寄件人信息那里,只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清晰的“谢”字。
我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抱着盒子回到宿舍,小心翼翼地用剪刀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本厚厚的、质感极佳、封面是深邃星空图的素描本。我屏住呼吸,翻开第一页。空白的纸张上,工整地贴着一张Z大著名的银杏大道书签,金黄的扇形叶子被塑封得很好,脉络清晰如画,仿佛凝固了那个城市最美的秋天。书签下面,是他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字迹:
「给蒋妤祈:
听说这里的秋天很美,银杏叶最是出名。捡了一些品相好的,做了书签,希望你喜欢。
这本素描本,页面厚实,给你画画用,应该不错。
另:附上一些我觉得你可能感兴趣的……“素材”。」
我好奇地、带着满腔的暖意,往后翻去。接下来的几十页,不再是空白。每一页,都贴着不同的东西,或者用他干净的字迹写着什么,像一本为他独家定制的、无声的游记。
有一页,贴着一张他从某个角度拍摄的Z大物理楼的照片,古老的建筑爬满了藤蔓,旁边写着:「这就是我平时上课最多的地方,楼有点年代感,但听说里面实验室的设备都是顶尖的。」
有一页,贴着一片压干得极好的、不知名的紫色小花瓣,形状完整,颜色依旧鲜亮,旁边标注着:「在宿舍楼下花坛角落发现的,不认识具体品种,但觉得这个紫色很特别,很配你画里常用的那种色调。」
有一页,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火柴人风格的、正在跑步的示意图,旁边写着:「今天下午体育课测一千米,大概就是这个感觉。成绩……勉强及格。」我几乎能想象出他跑完步,满头大汗,却还认真回忆着动作,笨拙临摹的样子,忍不住对着本子笑出了声,阴霾一扫而空。
有一页,贴着一张从某本科学杂志上精心剪下来的、色彩绚烂斑斓的星云图片,旁边写着:「在图书馆期刊室看到的,想起你说过喜欢画有冲击力、有故事性的色彩。这个,算不算?」
还有一页,是他用尺规比着、极其标准严谨地绘制的Z大校园简易地图,在一些主要建筑旁边做了细致的标注:「主图书馆(我常去三楼南侧)、我的宿舍楼(杏园B座)、据说风景最好的‘听雨湖’、第一食堂(糖醋排骨还行)……」
他一页一页地,用这种笨拙又极致真诚的方式,把他看到的天空、走过的路、闻到的花香、尝到的食堂味道、经历的琐碎日常……把他那个我未能参与的世界,他生活里有意思的、带着他温度的碎片,一点点收集起来,精心打包,跨越了山川河流,寄到了我的手中。
我捧着这本沉甸甸的、充满了视觉与文字细节的素描本,一页一页地、反复地翻看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星空封面上。不是伤心,而是被一种巨大的、柔软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感动击中。这个男人,他不会说腻人的甜言蜜语,甚至有时候显得迟钝不解风情,但他却在用他最擅长、最认真的方式——观察、记录、分析、分享——沉默地、执拗地、努力地拉近着我们之间的距离,努力地让我仿佛身临其境般参与进他的生活,填补那些错过的空白。
我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他的电话。这一次,电话很快被接起,背景安静,是他宿舍的声音。
“收到包裹了?”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嗯。”我哽咽着应了一声,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收到了……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他似乎在那头明显地松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点轻快的暖意:“喜欢就好。那个……地图我画得可能不太精确,比例尺有点问题,你将就看。”
“很准,比我画地图的水平高多了。”我笑着说,眼泪却掉得更凶,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您,谢皓宇。真的……谢谢你。”
他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声,那笑声通过电波传来,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然后顿了顿,声音低沉而认真,一字一句地说:“蒋妤祈,虽然离得远,但……我这里发生的事情,都想让你知道。”
一句话,像一道温暖而有力的阳光,瞬间穿透了所有因为距离而产生的阴霾、不安与猜疑的迷雾,清晰地照耀在心田。
我知道,秋天的距离是客观存在的,无法轻易跨越。但我们也正在学习,用各自的方式,在这段必须经历的距离之上,一砖一瓦地,搭建一座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隐秘而坚固的桥梁。这座桥,由金黄的银杏书签、简陋的火柴人画、绚烂的星云图片、手绘的校园地图,和一句句朴实的、却重若千钧的“想让你知道”构成。
它或许不够浪漫,却足够真实,足够独特,也足够让我充满信心,去耐心经营,去勇敢面对接下来所有未知的、但必然有他参与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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