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海市江城区公安局城西派出所。
询问室。
房间不大,四壁素白,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心头发麻的肃穆感。
坐在硬质塑料椅上的苏漫漫只觉得头顶的日光灯惨白惨白,似乎能发射出灼人肺腑的射线,刺得她坐立难安。
她甚至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照妖镜射到的妖怪,精气神全被吸走,一身委顿、尴尬窘迫,无所遁形。
一老一少两名警察同志并肩坐在她对面的桌子后。
年长的警察老陈目光沉稳,将警官证出示在桌面,声音平和却一脸严肃:“我们是江城区公安局城西派出所的民警,这是我们的证件。现依法向你进行询问,你要如实回答,对于与案件无关的问题,你有权拒绝回答,听明白了吗?”
苏漫漫下意识挺直了背,嘴皮子却在不住的打哆嗦:“明白!警察叔叔您请问,我一定从实招来!”
年轻的警察小张飞快的望了苏漫漫一眼,随即抿紧嘴快速低下头去,脸颊却微微鼓了起来。
老陈警官微笑:“你不用紧张,只是例行询问。”
苏漫漫点点头,干涩的喉头艰涩的吞咽了一下。
老陈警官又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行政案件权利义务告知书》,请你看清楚,确认是否知悉你的权利义务,是否对我们申请回避?”
苏漫漫深吸一口气,拿过告知书,逐字逐句地看,认真得堪比高考审题。
半晌才双手将告知书递回,语气格外诚恳:“看完了,没有异议,不申请回避。”
老陈警官点点头,又开始例行询问一系列个人基础信息问题。
苏漫漫一一作答,语速不自觉加快,每答完一个就抿一下嘴唇,房间内的压抑感又随着一个个问题逐渐累积。
基本信息问询完毕,老陈警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看向她,进入了核心阶段,语气也不自觉严肃起来:“苏漫漫,现在向你询问案件有关问题。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按规定传唤你到派出所接受询问吗?”
苏漫漫眼神飘忽,含糊道:“呃……大概可能也许……是跟我那个……在网上写东西……有点关系?”
老陈警官蹙眉,声音加重了些,带着督促的意味:“大声点,说清楚。如实陈述事实!”
苏漫漫脸颊发烫,又正了正身形,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将声音调大两个度:“我、我用别人的身份证号,在柿子小说平台注册了作者号,写了一些……嗯……情节比较激、激烈的爱情小说。”
小张警官又瞬间绷紧了嘴,差点憋不住,赶紧低头,笔尖在记录纸上虚点了点,掩饰情绪。
苏漫漫说完一句,怕被立刻定罪,急忙抬头补充,语速又快又急:“警察同志,我这个情节严不严重啊?我就是写着玩的,好几年了,看的人很少!而且我看平台最终也审核通过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我真的也没有获利!我稿费都还没凑够一百块呢,平台都不让提现的!我、我这应该没什么大影响,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老陈警官看着小姑娘面红耳赤、慌得语无伦次的样子,语气稍缓:“你先别激动,关于小说内容本身,初步判断情节显著轻微,可能达不到刑事或治安处罚的标准。”
苏漫漫刚松了半口气,却听老陈警官话锋一转:“但是,我们接到报案,你涉嫌盗用他人居民身份证件,使用虚假身份注册网络账号,这个行为本身涉嫌违法。是不是事实?”
“不是盗用!”苏漫漫脑子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急声辩解:“我、我征得他本人同意了的!”
老陈警官目光如炬,追问:“有证据吗?比如聊天记录、录音、书面同意书?现在对方明确指控你盗用。”
苏漫漫张了张口,脑海里飞速掠过六年前那些伤人的对话,不告而别的分离,以及断得一干二净的联系方式。
她哪里拿得出白纸黑字的证据?
她刚提起来的一口气瞬间悄无声息的卸了,低下头,肩膀垮了下来,声音微弱:“……没有。”
老陈警官接着问道:“报案人纪言卿先生,你认识吗?”
“……认识。”
又何止认识。
就在这时,询问室的门被敲响。
另一位民警引着一位西装笔挺、戴着金丝眼镜、表情冷峻、一看就非常精英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来人道:“陈警官,张警官,抱歉打扰。我是纪言卿先生的代理律师,赵盛阳。”
赵盛阳的声音四平八稳,递上名片:“我的当事人纪言卿先生委托我全权处理此事。鉴于案件目前处于询问阶段,我想向苏小姐明确传达我当事人的立场和要求,并希望在场聆听后续调解意向。”
苏漫漫耳中听着眼上看着,只感觉喉咙发紧。
纪言卿居然来真的!不仅报警,竟还找了律师来对付她?!
这个金丝眼镜男,看起来还很厉害的样子,真是可恶!
那边厢,赵盛阳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漫漫,开门见山:“苏小姐,我代表我的当事人纪言卿先生,正式向您提出指控——您未经其授权,盗用其个人身份证信息,用于网络平台实名注册,并利用该账号发布传播内容低俗、且大量包含影射、贬损我当事人人格尊严的文字作品,对其名誉权、个人信息权益造成了严重侵害。”
他将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轻轻放在桌上,道:“这是平台注册信息截图、部分小说内容节选等初步证据副本。”
他稍作停顿,让压力渗透,继续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条之一,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相关规定,您的行为已涉嫌犯罪或严重违法。同时,根据《民法典》相关规定,您亦涉嫌构成对纪先生名誉权、姓名权的严重侵害。纪先生保留追究您刑事责任及民事赔偿责任的一切权利。目前,我们优先遵循警方调解程序,但若无法达成合意,我们将立即启动后续法律程序。”
一连串沉重的法律术语砸下来,苏漫漫感觉自己头上像扣了一顶农家柴火灶那么大的锅,头皮发麻,心跳如鼓,心中又急又气,又恨又酸。
她急切的看向对面:“警官,真有这么严重吗?”
两位警官面面相觑,一时答不上话。
这个事情,可大可小,关键还是取决于对方的态度。
苏漫漫忙对赵盛阳道:“赵律师,误会,真的是误会!能不能麻烦您和纪先生沟通一下,我、我马上删除那些内容!马上就去删号!”
老陈警官见她眼眶都急红了,大眼里泪光闪烁,可怜巴巴的样子,于心不忍地打圆场:“赵律师,既然这位苏小姐承认了事实,也愿意纠正错误,态度是好的,你看,这件事双方毕竟认识,是否可以考虑以调解方式处理?”
在他看来,本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知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对方非要这么整她。
赵盛阳轻笑一声:“我的当事人表示,可以接受调解,但前提是钟小姐必须展现出令其认可的、足够的诚意。”
苏漫漫一听有回旋余地,连忙道:“有诚意!绝对有诚意!”
赵盛阳微微颔首:“很好。纪先生提出的唯一调解条件是:要求苏小姐您本人,亲自、当面、向他鞠躬道歉。频率为:连续一百天,每天一次,不得中断。地点与具体时间可由双方另行约定,但必须保证每日执行。”
“一百天?!每天?!” 苏漫漫眼睛都要挣脱出眼眶,随即她想到什么:“纪、纪先生不是在国外吗?”
赵盛阳言简意赅:“纪先生已回国。”
苏漫漫闻言滞了滞,胸腔里仿佛同时经历一场地震与真空。
随即她又自嘲的想:一百天不间断的当面道歉,资本家耍人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她是不是还该感谢他大发慈悲,没让她专程飞去国外道歉?
赵盛阳将她面上的复杂情绪看在眼里,补充道:“纪先生特别强调,一百天,缺一不可。任何一天的缺席,或者任何一次道歉行为被其认定为‘缺乏诚意’,调解立即失效,我们将依据现有证据,直接追究您的法律责任。”
询问室里一片死寂。
小张警官张大了嘴,努力管理表情,眼神里写满了“活久见”。
老陈警官也露出了极为愕然和为难的神色,显然也没处理过这么……别出心裁的调解方案。
苏漫漫胸腔鼻腔尽皆酸涩,忍了又忍,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缺乏诚意’的标准是什么?由他单方面认定吗?”
万一她辛辛苦苦坚持了99天,他最后一天轻飘飘一句“没诚意”,她岂不是白折腾了?
赵律师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职业化的微笑:“苏小姐请放心,纪先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如果您同意接受该条件,在签署调解协议书时,我们会将‘诚意’的基本标准进行书面明确,例如:需鞠躬致意、语言清晰、态度端正等客观要求,以避免不必要的争议。”
老陈警官看向苏漫漫,目光带着询问,意思是:这条件确实苛刻又奇特,但你愿不愿意接受?毕竟另一边可能就是法律诉讼了。
苏漫漫胸口堵得慌,脑子里飞速权衡着“连续丢脸一百天”和“可能留下案底 赔偿巨额损失”之间的重量。
最终,后者沉甸甸地压垮了前者。
她沉默了几秒钟,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肩膀彻底垮了下来,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屈辱和无奈: “……好。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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