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十,仲春伊始,料峭春意泻满了青州城。
日光透过绰约树影点点洒于廊檐之上。春雪楼中,悬挂红柱上头装载着各色鹦鹉的鸟笼倏尔被迎面的风吹得动了几动。
旋即,两颗鬼祟的脑袋从笼子底下探出,扒着雕花护栏半蹲,直直往下面人潮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瞧。
不多时,一盘包髻,身穿白色绣花裙的妇人就带着丫鬟映入了他们眼帘,转而又进了沿途的药铺。
借笼掩饰,其中一人悄声道:“看到那个大婶了么。”
“看到了。”他身侧的小姑娘回。
“嗯,她便是谢青珏的娘。想个办法,让你自己给她留个好印象。”
“啊?给他娘留好印象?”听罢,那小姑娘先是小脸染上不解,再是小心翼翼开腔,“可老祖要我嫁的应该不是他娘呀。”
那人窝火,“我当然知道了蠢货。”
觉得他还有后话,小姑娘适时噤声了。
那人继而道,“实话告诉你吧,其实谢青珏他本人对情爱这些压根没有兴趣,你要他跟你生孩子啊,肯定难过母猪上树。”
“但你从他娘入手就不同了。”
“…怎么不同?”
“谢青珏他娘在他弱冠前就对他的婚事很上心了,奈何身边一直没有称心的人选。如果你能哄她喜欢上你让你进门,那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
小姑娘是个一点就通的。听此便眼睛一亮:“哦,我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我哄好了谢青珏他娘,就能顺利嫁给谢青珏,顺利嫁给他,就能顺其自然生那对兄妹。生完那对兄妹,我也可以不用怕被老祖上告我改了别人姻缘的事,被玉帝怪罪。之后完成任务悄无声息回天庭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了。”
那人打了个响指,“聪明祝瑶。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名叫祝瑶的小姑娘大喜过望,心中只觉这真是一个好的切入点。
只是……
祝瑶:“那我该怎么哄好他娘?”
“这就靠你自己想了,反正只要生了那对兄妹,不要毁了人间的秩序就行。”
那人说着,就要撂担子,“而现在,我月鼠已经仁至义尽了。”
“回见吧。”
祝瑶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她瞅准时机就快快揪住他的衣领,“诶,你给我站住,臭月鼠。”
她把他一把抓了回来:“什么叫仁至义尽呀,你得对我负责吧。”
“我对你负责?”
面面相觑,祝瑶开始可劲儿数落:“对啊。说到底我把谢青珏姻缘勾了,现在下凡你也有责任。”
“要不是乞巧那天你醉酒耍疯拿了姻缘笔,我也不会去抢。”
“我不去抢,也不会刚好摔倒案桌上。我不摔倒在那案桌上,更不会用姻缘笔勾了谢青珏的红线,发生这种事。”
被她气鼓鼓的回忆着乞巧那日定婚殿的种种,月鼠心虚的摸摸鼻尖,砸吧砸吧嘴不作声息,几分无辜没上了脸。
他醉酒是不假,但更多的,是听那老祖的话,用三坛桃花酒成交,合谋将她骗下凡续正缘。
要他说这祝瑶也是真蠢,怎么就想不到看看那谢青珏只有一子的命格呢?
竟然真的相信了这场拙劣的骗局…
见他一双小眼睛阖着滴溜滴溜转,像是在打着什么出逃的主意。祝瑶皱着小脸当即就警告道:“你别想着逃走啊,我可抓着你呢。”
“你要是敢瞒着我偷偷溜走了,我就回天庭向玉帝下跪认错,哪怕被噬魂鞭打得魂飞魄散我也要上告,建议让你代替我嫁,代替我生那对枭雄兄妹,拯救人间。”
“我想你应该比我能生多了,玉帝不会不同意的。对吧?”
被**裸的威胁,月鼠闻言,身子抖了抖,“不是吧,你连鼠鼠也不放过?”
祝瑶哼了一声。
觉得她真干得出来且怀着一丝愧疚的月鼠无奈,决定帮到底,“好吧,我帮你,帮你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有了帮手,祝瑶虽然面色不显,但心已然安了许多,“那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哄哄谢青珏他娘吧。”
“这还不简单么,就用你医仙之女的身份。”月鼠答道。方才他心中合计着要和月老商量把那三坛桃花酒再往上提的同时就将办法想好了。
毕竟老鼠这类生物向来精明,眼睛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用我的身份?”祝瑶眨眨眼,重复着他话中字眼,似懂非懂。
月鼠:“前几天官府捉江南大盗,声势张扬,于是那贼人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躲谢青珏那里去了,还刺了他一刀。”
“如今伤没好全,那大婶子是专门出来给他采买药材的。”
他把不久前从百姓们嘴里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说着还拿出了一包粉末。
祝瑶看着月鼠,总觉得他手上的那包粉末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该不会是想给谢青珏这个凡人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名正言顺让我去替他医治吧?”
月鼠不以为然,“说对一半。”
“放心吧,这东西弄不死人,不过就是会让人吃什么药方都不管用,难受一阵子罢了。”
“况且祝瑶仙童你不是把身上的灵力耗尽全化成了高明的医术么,怎么还怕他死?”
…说得也是。祝瑶恍然点头。她都快忘记自己当上那医仙祝玉林的女儿了。
“那这么说,你已经有主意了?”
“不错。”
面对询问,月鼠果然伏低,与她耳语。
*
七日后的晌午,祝瑶又一次来到了春雪楼。
她先是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干坐了半晌,然后才点了盏茶,等待月鼠的消息。
昨儿个春雷始鸣,下了场小雨,让今日地面都湿哒哒的,天色也沉。不过这些都不影响此刻各类小摊小贩的叫卖。
他们整整齐齐排成一列,分布在了过道旁。
坐在楼上头,祝瑶甚至还闻到了蒸包子的香气——对于这几天才吃到人间美食的她而言,诱惑力别提多强。
强忍着为包子垂涎的**,祝瑶耐住心气,默默等待。
在找小二要了第三盏茶时,她终于见到了月鼠装扮的药贩。以及他一路跟着的谢明氏。
祝瑶心一惊,来不及多想,就赶紧将自己藏在了方便观察楼下街道状况的隐秘处。
……
谢明氏这几日为受伤的谢青珏有些劳神。
因为寻遍了每间药铺的医官,他们为谢青珏开的方子都大同小异,收效甚微。
甚至有些药谢青珏吃了之后,病还愈发的重了。前阵子竟还发起高烧来,整整昏睡过去一天。
眼下南方难民北上,衙门公务繁忙又缺不得他。谢明氏明事理,自是不会阻拦他为国为民,所以也只能寻思着找些民间的偏方来,养起谢青珏的身子,为他分忧。
抱着这种想法咨询了多位医官,她果真打听到了一些这方面的事——
传闻那住在徽州铜驼大街活到了一百三十岁的不死医仙,祝玉林,他研制的药以及出神入化的医术能治这世上一切的疑难杂症,只要有一口气,那经他手的人就能活过来。
民间说得天花乱坠,可事实果真如此。世间往后再不会多出这样的一位医仙。
听此,谢明氏自是大喜,慕名而去求药。怎料赶了一天的路,迎来的只是个闭门羹。
原来这医仙祝玉林早已远游于江湖,不知所踪了。
没办法。谢明氏只得返回青州四处碰碰,寻着别样的方子。
许是常言道一个人念什么便会来什么的缘故,她这头思绪一落,那头就传来了一道叫卖声:
“来来来,都来买药咯!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方子下去保管药到病除!”
药到病除?
好大的口气。
谢明氏放眼望去,是一缠目的瞎子在叫喊。
以往路过这种药贩子,她望也不会望一眼,可眼下,她却鬼使神差的带着两个丫鬟走了上去。
“这里头的药,可有治疗刀伤的?”望着那黄布上头整齐药材,谢明氏问着那月鼠瞎子。
“夫人您这可问对人了,我这儿的药,治什么都行。”他大手一摆,十分傲气。
谢明氏半信半疑:“真治什么都行?”
他拍着胸脯,“当然,我可是医仙祝玉林的后人。自小便耳濡目染,绝不吹嘘骗人。”
“医仙的后人?!”谢明氏瞪大了双眼,“果真?”
“在下祝明。”随意想了个名儿,月鼠自我介绍道。
谢明氏本人原就是好骗的,此刻寻到心理慰藉也信了个十成十。
但她还是问:“那你怎么证明,你是祝医仙的后人?”
月鼠不慌不忙,摇摇头只说,“夫人请伸手。”
谢明氏将手递过。不想搭过她手把脉不过一瞬的工夫,这瞎子就诊出了她平日的症状:“夫人的脉搏涩而微,卫气不足且荣血无余,想来平日时常心悸又多喘鸣。”
“可是喝的定喘汤里添了五两常山,二两半夏?三两杜仲、冬凌草这几味药材?”
谢明氏心一惊。
暗道不过转眼,这瞎子竟然说对了她全部的症状,甚至还能明确到药材之上…
看来她果真遇到了医仙之子!
趁她正上头,月鼠瞎子继续添了把火,“其实我方才是想说,这几味药呢,夫人可以吩咐下人减少些剂量,控制在二三两左右再煲,那样才有尤甚效果。”
“我明白了大师。”
难掩心中的激动,谢明氏当即就问,“那,这治疗刀伤的药又怎么卖?”
月鼠敲了敲算盘,“相逢就是缘。我和夫人您看来很有缘分。这样吧,这一包呢就算您五十两。”
“整价。”
五十两?
“夫人……”一旁的两个丫鬟忍不住了。平日的药材没有卖这么贵的。
谢明氏抿唇犹豫,又确实信他医术。
咬了咬牙,最后她还是狠下心道。“好,五十两就五十两。”
“快,小翠,把银子给大师。”
谢明氏催促着,压根没注意到收到钱月鼠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
“谢夫人了。来,请拿好……”
他随手拿出了一裹紧桑皮纸的药,就交给了谢明氏。
而谢明氏刚接过呢,耳畔就传来一声清晰痛苦的叫喊:“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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