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薄暮时分,天空飘起细雨,微风携着雨丝穿巷而过,在初醒的瘦枝上凝结成滴。

谒光回沐晖苑的时候,正巧见顾景从大门出来,着一袭月色锦袍,撑把竹骨绸伞,发丝被风拂得微乱,逆旅方归的模样。

天色渐暗,他眉眼清隽,映照于府门两侧的灯光下,一派月白风清之感。

“谒大人。”他长身立于青石阶上,抬眼望见不远处的谒光,唇边笑意依旧温润,却略微有些疲惫,“好久不见。”

世家重礼,顾景自小耳濡目染,从言谈举止到待人接物,皆周全妥帖。

谒光进丛棘司不过两月,尚且未领官职,受了他这句大人,忙停在一旁等候的马车旁,向他拱手行礼:“见过顾大人。”

“不必多礼,”顾景走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附身靠近耳侧,放低声音,问:“殿下不想见我,可是身体有恙?”

“殿下这些天忙于处置楚浔的案子,确实有些乏累。”谒光也不知道盛鸢为何突然之间对他冷淡,做属下的又不便直接道破,只好从旁找些理由搪塞过去:“案子了结后,殿下就能轻松些了。”

谒光最不擅做的就是扯谎,他垂着头,赶趟似的说完,才虚虚抬起眼角,从旁打量顾景的脸色。

“知道了,”顾景点头,面上神情柔和如常,似微风拂过柳梢,丝毫不见起疑,“那我过几日再来。”

他将伞递给谒光,抬脚坐进马车,临走前撩开轿帷,叮嘱道:“劝着些殿下,别叫她太辛苦。”

谒光终归心虚,接过伞道了声多谢,含糊应过,瞧着马车走远,才进沐晖苑。

“顾大人走了?”康宁窝在门后张望,见谒光进来,一把勾过他的肩,朝外边努嘴:“殿下,是在生大人的气?”

康宁长相硬朗,却生了副尖细的嗓子,虽已尽力压着声,依然引得门口侍卫偏头朝里边看了一眼。

“你几时见殿下生过气?”谒光冲那侍卫摆手,拉过康宁朝里走:“别瞎说。”

“那倒是。”康宁嘀咕一声,将环在谒光脖间的手放下,随在他身后。

印象中,他没见殿下笑过,却也没见她发过脾气,精致小巧一张瓜子脸,总是面无表情绷着,似被一层薄冰笼罩,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她是皇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皇上钦点的皇太女,金枝玉叶,贵不可言,本就高高在上,底下这些人,在她眼里如同蝼蚁,被冷眼相待再正常不过,康宁曾一度这么想。

直到有次,他在追捕途中大意轻敌,不慎让寻觅许久的案犯脱逃。

初来从棘司的人大多怕她,不太敢独自向她禀告,怎么说也要拉上一个作陪的,实在万不得已,也得犹豫一阵,才敢硬着头皮踏进那间寂若无人的阁楼。

那时他尚是从棘司的新人,带他的周远是个热心肠,瞧他可怜,怕他惶恐之下不会说话,好心陪他去鸢云阁请罪。

那日,他战战兢兢跪在周远身旁,他以为盛鸢定会重罚,再不济,也免不了几十杖责。

阁楼里有些暗,盛鸢端身坐在窗旁,一言不发,笔尖不停,只顾批阅桌上堆叠如山的折子。待周远说完来龙去脉,她才抬眸,蹙眉看他一眼,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你受伤了,这几日先歇着。”她搁笔,找出一本卷宗放在桌上,“伤好后,顺着这桩案子一起摸,把人给我带回来。”

绝口未提惩治他的事。

康宁有些意外,直至领过那本案卷走出房间,才劫后余生般意识到,殿下好似,并不像看上去那般冷傲无情。

“早就说过,我们殿下是个很好的人。”周远不止一次在他耳边说过这句话,那一天,他才真正开始相信,从棘司的老人们平常为她说话,并不是出于奉承讨好,而是真的那么认为。

“那殿下为何不想见他?”康宁看向流萤阁的方向,摩挲着下巴奇怪道:“因为叫姜悬的那小子?”

谒光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又瞎说,小心殿下扒你的皮。”

“那殿下怎么把他留下了?将人带回沐晖苑,这可是头一遭。”康宁素来口快,即便心中知道逾越,仍然控制不住一般往下说,“那小郎君穿得破烂,生得倒是真俊朗,比顾大人还,”

他拖着长腔,嗯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想来勉强合适的词,“漂亮许多。”

“殿下心软,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意明王也是这般年纪,殿下平日里最疼这个弟弟,情及旁人,一时不忍也很正常,”谒光生怕再任由他说下去,听到的话会越发荒谬,赶紧出声岔开话题,“吃过了?”

“没,”康宁摇头,“一起?”

“你先去,我跟殿下说些事情。”

康宁心下了然,也不再多问,转身朝外走,临了又回过头来补一句:“我出来的时候,殿下还在流萤阁,你去那看看。”

谒光应声好,没走几步,便迎面撞见盛鸢从前院走出来。

“那刺客带回来了?”她停在两院相接的门廊处,周身被廊上灯笼晕黄的光芒轻柔环拥,面庞一半显露在深浅不一的光影里,一半隐没在沉寂黑暗中,顺时施宜般透出几分夜色初至的清冷之意。

“带回来了,暂时关押在棘司的黯狱里。”

“他引你去了何处?”

谒光抬眼,眸中掠过一丝诧异,“殿下怎知......”

“他既打定主意来行刺,用的却是落雪凌霄这等随处可见的毒,那便没想取我性命,只是想引起注意而已。”盛鸢缓步走到谒光身前,眸光顿在他撑开的伞上。

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才一会儿的功夫,盛鸢一头乌发便晕得颜色更深了几许。她向来不爱执伞,从棘司的一众司卫也没有这个讲究,谒光回过神,这才想起手中捏着把顾景所赠的伞,一时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想要解释,又担心多此一举,反倒引得盛鸢不悦,顿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到了什么?”盛鸢不知谒光为何忽然为难,以至于连话也忘了回,疑惑道:“说说。”

“属下跟着那人追到了城郊的承泽寺,那本是座荒庙,今日却见里边挤满了人,皆破衣烂衫,瘦骨嶙峋,属下本以为是栾京城内聚集的乞丐,一问才知,”谒光终究将伞收了,看眼盛鸢的脸色,才接着往下道:“原都是些从南陆过来的流民。”

前世,楚浔被捕之后不久,承泽寺内曾一夜惊现几十具无名尸体,死状相同,皆是被人用薄刃自身前一刀封喉,刀法稳准,极狠极快。

因无人认领,死者身份不得确认,加之行凶者手法干净利落,不曾留下半点蛛丝马迹,从棘司无从下手,最后只能将死者一齐安葬在离寺庙不远的义冢中。

“南陆流民?”盛鸢黛眉紧蹙,原本如春日新柳般温婉的眉梢染上几抹愠怒之色,连带声音也抬高少许,“年初户部才向南陆拨过款物,数额可都不小,这么快便用尽了?”

“属下也觉蹊跷,遂多问了几句,方知他们都来自凰州。”

“都来自凰州,”盛鸢重复一遍,忖道:“建良王的封国。”

“王爷久居栾京,封国内的事情未必清楚。”

盛鸢抬眸看谒光一眼,没有说话。

建良王是皇上三弟,颇受信任,是为数不多几个留在栾京的宗室成员之一。

前世,他在栾京任卫将军,领护军五营,在中枢众官员口中风评不算太好,却也中规中矩,不曾出过纰漏。

皇上去世后不久,他自请辞去京中官职,领着一众家眷回了凰州,不久偶染时疫,几日后便突发急症去世。

“殿下觉得,此事在针对建良王?”见盛鸢久未作声,似是出神想着什么,谒光不觉放轻声音,小心问:“栽赃?”

盛鸢皱眉摇头,“建良王一直在栾京,这水就算泼在他身上,也脏不了他的身,没这个必要。”

“殿下的意思是,这些流民和建良王确有干系?”

“不清楚,得查。”盛鸢向来谨慎,于己是,于别人的事亦是。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十成十的把握之前,从不会将话说死。

“我去趟从棘司,你让康宁多带些人手去承泽寺,仔细守着那些流民。”她抬头看了眼渐渐沉下去的天色,很快交待完剩下的话:“解厄散送来后,你去拿给姜悬服下。”

谒光点头应过,目送她朝外走去。

暮色深沉,她的背影纯白清瘦,嵌在周遭静谧的暗夜里,宛如一抹空灵的气息。

与京中动辄三两丫鬟跟随伺候的其他贵女不同,盛鸢不喜被人服侍,也不讲究,对那些生活上的细枝末节从不挑剔。

常年一张素面,头发永远最省事地簪起,衣服换来换去也就一种颜色,吃食也随意,一忙起来,很多时候甚至根本想不起用膳,大意得根本不像是个身份尊贵的皇太女。

她惯常独来独往,身边除了谒光这些从棘司的司卫,没有旁人。

男人再是心思缜密,也比不过女子细腻贴心。谒光抹掉眼睫上滴落的水珠,方才反应迟钝地意识到,忘记递把伞给她。

就算给她,应该也不会要。

罢了。

谒光望了眼手里的伞,小声嘟囔一声,转身朝里走。

沐晖苑与从棘司只有一街之隔,此处挨着东安门,府院密集,是故宅子并不大。

流萤阁在鸢云阁东面,中间隔着面鉴湖。谒光迈进内院,走过回廊,才上水榭,便见周远行色匆匆走来。

他面色瞧着沉稳,语气却焦灼,“姜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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