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慈寿宫。
宫人身影忙碌,整座大殿安静得听不见声响,盛满水的铜盆杯盏被人端得稳当,女子脚下像是垫着一层棉布,落地也听不见丁点声响,唯有窸窸窣窣的衣摆摩擦声。
太后喜静,一丁点动静都可能惹得她心绪不宁,没有谁想在这个时候惹太后不悦。
昨天的寿辰是几个内廷女官好说歹说才劝动太后操办,她们花了好一番心思准备,却办砸了。
太后原是不想大操大办,前朝奢靡荒淫才招致灭亡,前车之鉴她不敢忘,最后还是在看到沈清安时转了念头。
“就算我这个老婆子怕折腾,也得替安儿想想。”太后看着沈清安,满眼慈爱。
少女垂着眼眸,脸颊红扑扑的。
“清儿都听姑母的。”
众人都笑着恭喜太后和沈姑娘,这儿都是跟随太后多年的旧仆,各个都修成个人精哪里会看不出太后的心思,太后和皇上会在寿宴上宣布封后的圣旨,她们都打心底里提表姑娘高兴。
说来沈姑娘和皇上真是历经许多波折,如今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然而宴会还是办砸了,弄砸宴会的还是皇帝本人。
皇帝昨日只在太后宴席上略坐了会。
皇帝一走,寿宴没了兴头,原先的安排好的计划也被打乱。
太后气了一宿,慈寿宫里一片阴霾,平日里能陪着太后说笑的宫女都噤了声。
“皇帝什么时候下朝?”太后闭着眼,皇帝每天都会雷打不动过来请安,今天她有话要叮嘱皇帝。
服侍的人犹豫着恭敬回道:“禀太后,陛下昨日去了清泰宫,说是免了朝会。”
五月的天顿时没了热意,宫殿里头突然凉浸浸的。
“荒唐!皇帝这是要学着做昏君吗,这才刚登基呢就沉迷女色,和前朝戾帝有何两样。”
太后一掌排在软枕上,两旁无人敢劝。
最后还是沈清安忍着心酸安慰太后。
大家都道她是未来的皇后,宫宴上来了许多命妇贵女入宫赴宴的贵戚官眷巴结她,结果好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倒惹人背后取笑。
她忍着心酸,沏好一杯热茶,把茶水晾到七分热才递给太后。
“姑母莫要生生气,不比因为这些小事气坏了身子。”
太后喝着侄女泡的茶水,清香的茶叶在口舌中晕开,满腹的心事杯清茶冲开,沈清安手上没有闲着,这会正敛着眉眼给她捶腿。
看着贤惠得体的侄女,她即使低着头,眼底的乌青还是暴露了她一夜未眠,顺可怜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怜惜。
太后沈清安的手,“清儿,委屈你了。”
沈清安忍住没有,抬头轻声道:“姑母?”
“端水这样的事情以后留个下人去做就好了,你一个娇娇的姑娘家也不要总围着我这个老婆子转,多去陪陪你表哥。”
听着太后关心自己,沈清安眼眶湿热,她忽然觉得好像回到小时候姑侄亲如母女的时光。
“清儿从小就是这样伺候姑母,这些事啊非得自己来才能放心。况且,有些事情表哥忘了,清儿要替他找补回来。”
太后眼神愈发坚定,
“清儿,你不必担心,你表哥要是敢亏待你,哀家替你做主。你要记着,只有你才配做中宫皇后,旻儿毕竟是皇帝,这世间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他有宠妃又如何,旁的人再如何受宠也越不过你去,以后嫔妃更多,你要做的是平衡好后宫。”
太后的话落在沈清安心上,让她格外安心。
她服侍太后洗漱后回到自己寝殿。
青莲正和两个小宫女整理满桌礼品,听到沈清安回来兴奋的迎上前去,亲手接过披风,把小宫女支走、合上门后,把一支点翠珍珠凤钗捧到沈清安面前。
沈清安只略看了一眼,“凤有九尾,是清河长公主送的?”
“是,清河长公主这上赶着讨好您呢,您看这些礼物,哪一样不是稀世珍宝。”
沈清安把凤钗扔会锦盒,“以后这样僭越的东西不要拿出来。”
青莲不解问:“小姐您要做皇后是迟早的事,别说这九尾的风,便是十二尾的都戴得。”
沈清安皱着眉头,俨然闷闷不乐,青莲敏感的察觉到小姐情绪的变化。
“小姐,太后娘娘从来都只疼您一人,咱们府上没个厉害的少爷,做不了大官,就算为了咱们府上的荣耀,太后也只会让你当皇后的。”
沈清安这才舒心。
她坐在铜镜前。
这张脸说不上绝美,没有惊人之色,但绝不平庸,放在世家小姐里头属于中上之姿,萧旻曾赞过她清丽柔婉......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温婉一笑。
她靠的也从来不是这张脸。
她和萧旻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情谊让他们心意相通,她理解他的志向,他志在天下,那她就乐意等他。
眼看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太后的寿宴是个绝好的时机,谁知皇上居然走了,不过还好姑母始终站在她这边。
沈家女的身份是她最大的屏障。
姑母说了,她才是皇后,以后元瑶就是个妃子,做皇后的自然不会与妃嫔争风吃醋。
......
元瑶睁开眼,安神香烧了一夜,一晚上得格外安稳,身边男人早醒了,正站在床前穿衣,他身量修长连带着衣架子都要做得高些。
元瑶侧着头看他穿衣,他背对着她,肩宽腰窄,匀称的铜色胳膊扯过亵衣,随意披在身上,一阵微风吹过,雪白的衣料有一瞬掀起才徐徐降下。
遮住的后腰上有一道疤痕,那是一道陈年旧伤,早已愈合看起来仍旧触目惊心。
元瑶微微一怔,忽地有些喘不过气。
萧旻偏着身子系衣带,一偏头,竟看见床上那人也醒了,半坐着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她偷看他,被发现了躲避不及,眼睛慌乱挪到一旁,飘忽着不知该看向何处,那样子真是可怜又可爱。
他又想到晚上她趁他睡着偷偷亲他,顿时心情大好。
满足感缠绕着心脏,于是也不系衣带了,敞着前襟走到女人面前,半蹲在床前,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身上。
“帮我系上。”
元瑶垂下脑袋,那么多年夫妻,她不该为这些事情害羞,但在看到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肌肉,还是红了脸,温热的鼻息扑在男人皮肤上,萧旻“嘶”地抽了口气。
元瑶软着手指握住衣带,不太灵活地打上一个结。
眼睛又不自觉钻进亵衣里,他胸前也有伤疤,不如腰上的可怖,细小几条胡乱交错在一起,狰狞却不致命。
她更迷惑了,这些伤疤是怎么弄上去的,如果换做是她,有机会划上那么多刀,就不会还让敌人活着。
突然,白色的衣襟遮住疤痕,规矩地交叠在胸前。
萧旻恢复了严肃,眼底尽是冰冷,单是站在那里就威严得让人心情沉重。
“很丑吗?”
元瑶赶紧摇头。
然后她不敢出声,呼吸变得急促,心想,是不是她又惹他不开心了,她瞬间清醒过来,摆清她和萧旻之间的地位,他哪还由得她乱看。
所有和睦的幻像消失,他们之间那的隔阂还在,若有似无却又真实存在。
她转过身子,脸色跟着发冷,她嫁的是个文弱书生,什么时候学会上阵杀敌的,她想不清,也记不起他是什么时候变了。
“你醒了,你昨晚睡得不好。”萧旻把她半搂着坐起,元瑶不敢把他当成人形垫子,自己出手,撑着坐起来,“陛下还不走吗?”
萧旻不动声色把她拉了回去,她只能顺势枕在男人胸前,亲密无间的姿势让她无比疲累,明明是靠在别人身上,她还要小心不把全身的力气施压在他身上,不舒服地胡乱扭了一下,又不敢真的用力。
萧旻忍不住伸手摸她气鼓鼓的脸,“饿了吗,昨晚你都没怎么吃。”
宫女端来早膳,萧旻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让宫女都退到殿外,自己搬着桌子放在床前,距离不远不近,正好在元瑶能够到的范围。
元瑶看着他在床前忙碌,亲手摆好餐盘,浑身矜贵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像是摆弄纸笔,近乎讨好的姿态让元瑶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不敢自恋的觉得是萧旻心里还有她,但这人主动过来示好,她没理由也不敢拒绝,只在心里感叹,萧旻不止气场变了,就连脸皮也厚了不少。
不过她没有多想,人总是会变的,何况他现在地位高了,还能拉下脸来和她赔罪,还会自己找台阶下,是不是能说明她还是挺重要的。
“陛下说,昨天是我们订亲后第一次见面的日子,陛下记得可真清楚啊。”
“这不难记。”
“可是陛下为什么会那么放在心上,我们不是有许多节日可以一起过吗?你的生辰、我的生辰,中秋、除夕,以前都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啊。”她回忆起过往,嘴角不禁扬了扬,再看看低头不语的萧旻,忍不住噗嗤一笑。
萧旻有些地方还是没变,还是容易害羞,她无法克制地想起初遇萧旻那会,少年清雅矜持,白皙的脸说两句就会害羞得发红,不像现在,皮肤没以前白了,还粗糙了不少。
“元瑶。”
萧旻搭在膝头上的手不自觉攥成拳头,死死咬着下唇。
元瑶说的都是她和杨寻,那些记忆属于她和杨寻,而他会在哪里,他像个孤魂野鬼到处飘荡,一不小心看见那两个人亲密依偎在一起。
他心头恼怒,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和别人靠在一块,亏她还是个金枝玉叶,一点规矩也不懂。
他不承认是那两个人太过刺眼。
突然,殿外起了争执,一个宫女被人拦着不许进来,话中带着哭腔,
“陛下,太后身子不适,让您尽快过去。”
元瑶体贴地笑着,柔软的小手覆上男人宽厚的手掌,慢慢缩紧施加上来的力道只让人产生被信赖依靠的感觉。
就好像有人在耳边用最轻柔的语调说“我在这等你回来。”
萧旻心脏跳得飞快,他突然不想走了,可他真的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立元瑶做皇后,这件事还是要知会太后一声,他原是想等元瑶自己过来求他,看样子等是等不到了,不过区别不大,都是一样的结果。
还有朝臣那边,也要施加一点压力,没必要让元瑶为这些事烦恼,等定下来再告诉她也不迟。
元瑶的笑容只维持到萧旻出门。
她靠着软枕,眼中流淌着幽暗的光,盯着萧旻远去的方向,他走了,走得那么干脆。
太后昨天不还热热闹闹过生辰,能生的哪门子病。她不爱出门,不等于外界的事她一概不知,慈寿宫里不还住着沈大姑娘么。
萧旻去看别人无可厚非。
她没办法阻拦,也不在乎。
可要是她们存了别的想法……她可不会那么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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