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烨顶着正午刺眼的阳光走在树荫下。
光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枝干，倾泄在他的眼底，斑驳陆离。
手机镜头近到沈亦秋能看清他额头细密的汗珠。
似乎是耐不住中午的温度，林知烨解下领带，松开了衬衫最顶端的两颗扣子。镜头晃动了几下，再次照到他的脸，沈亦秋发现他脱下外套，将其搭在了小臂上。
小跑了几步进到室内，林知烨喘了口气，寻了个位置坐下，开口解释道：“因为不放心你，所以加班加点结束了对新厂房的视察。”
“那你现在是在哪儿？”
沈亦秋试图通过背景分析得出林知烨的位置，但刚粉刷的墙面和一排排窗口让他无法做出判断。
虽说这座城市夏天的温度十分宜居，但中午的太阳依旧叫人无法忍受。新建的厂房能用来降温的只有林知烨身后那台嗡嗡作响的风扇，它位于偌大房间的一角，吹出来的风根本无法缓解身上的暑气。
又有几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在看见林知烨后自觉地压低了声量。即便如此，沈亦秋还是听清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在给谁视频啊？”
“WT的小沈总吧？也没听过他其他人的关系有多好，只能是那位了吧？”
他们推搡着聚到了大型风扇前，不时向这里投来目光。
林知烨却好似没有看到他们，也没有听到他们一样，语气一如既往。
“在食堂。已经过了饭点，人不会特别多。”指节抵着脸颊，他看着手机里不情不愿往休息室走动的沈亦秋，有些无奈，“我不能总在你身边守着，要学会休息，不要一直绷着，小心生病。”
心中因沈亦秋暂时的乖顺而无比愉悦。他享受着这片刻没有争吵的闲暇，静静看着镜头内的人在床上躺下。
“今天还想继续听那本网络小说吗？”他问。
沈亦秋看向他，隔着一张屏幕，却似乎能真切地感受到林知烨贴近自己低语时的暧昧气息。
他思考了片刻。
“和我聊聊天吧？”
林知烨调整了姿势。
“想要聊什么？”
沈亦秋往被子深处钻了钻，只露出一双略显迷茫的眼。
他侧身躺着，却掀起眼皮看向天花板，轻声问道：“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做到最后？”
清朗如扶柳春风的嗓音通过电子设备传来，显得有些失真，却依旧能听出林知烨的揶揄。
每个字几乎都拐着调笑的弯，清晰地落进沈亦秋的心里。
他微眯双眼，似是在考虑更加合适的说辞，犹豫开口：“因为……你看起来很紧张？”
林知烨如今的模样像极了正常状态下的他。
沈亦秋有些恍惚。
在记忆深处，初见那个不苟言笑的林知烨不知在什么时候突然学会了卖关子和开玩笑。
他曾问过对方，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看见自己挨打，会笑得那么开心？
林知烨思索片刻。
“你想知道吗？”他盯着沈亦秋那双认真的眼，极罕见地扯起一抹玩味，“你猜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当时的神情与眼前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是不是恢复正常的次数越多，他混乱的大脑就会越发的趋近正常？
“为什么亲爱的小沈总会觉得紧张呢？”林知烨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复方才的轻快，“看你现在的眼神，是又在透过我看其他的什么人吗？难道昨晚那么主动……也是如此？”
“还是你在害怕？”
他的确在透过现在的林知烨看着过去的二人，索性坦然承认了这句话的前半段内容。
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反问，沈亦秋一时之间无法跟上他活跃跳动的思维。
“我害怕什么？”
林知烨眉间紧蹙，沉默了很久。他起身消失在镜头前，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再回来时，眼底的笑容已然变了味道。
“因为我不是他。”语气冷硬到像是亲口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可面上强撑出来的释然却面临着决堤，“再怎么像，我都不是他。”
手机那端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移开了视线。
不是早就习惯了吗？这么在意做什么？不需要多久了，只要忙完眼下，从嘉林入手弄清当年生病的起因，便可继续推进针对沈亦秋这个任务对象的计划。
他安慰着自己，喉结滚动，咽下了没由来的委屈。
“亲爱的小沈总还需要我的哄睡服务吗？”
那边的画面在晃动中陷入了黑暗，应该是沈亦秋将手机反扣，挡住了镜头。
他的声音响起，同样带着不快。
“需要。这不是你的职责吗？接着那天的继续念给我听。”
剧情已经进展到霸总在父母的劝解下，终于和女主敞开心扉，度过了不那么鸡飞狗跳的安稳且带着些小幸福的温暖时光，终于在他有爱上女主的迹象时，当年抛弃了霸总出国追求理想的白月光突然回国打破了这表面上的和平。
林知烨沉默了一下，退出了阅读器。
电话那端的沈亦秋似乎已经睡着了。他重新打好领带，披上外套，看了一眼仍在角落看热闹偷懒的几名员工。
至少小说里的主角还会听家里人的话和女主做做表面功夫。纵观这段时间的相处，似乎每次的平静时光总会被一些意外打破……
说是意外，大部分时候都是因为那个白月光的存在才总会闹得不欢而散。
他咬牙强忍着喉间传来的痒意，收回视线，捂嘴轻咳了几声。
那几名被这无机质的冰冷情绪盯得心虚的员工见状，从宽大的衣服口袋里翻出了一瓶尚未开封的矿泉水，颤颤巍巍地上前，递给了林知烨，似乎是想着挽回形象，将功赎罪。
林知烨冷冷地瞧着他们，本不想接过拿瓶水，张开嘴却引来了更强烈的咳嗽。
每咳一声都牵动着胸腔肺部，肋骨也仿佛因这冲击几乎折断。
自那日发烧痊愈后，到宴会结束当晚，林知烨就发现自己似乎留下了后遗症。
起初并没有对此上心，可不过短短三四天，竟然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他依旧执拗地不愿接受那几人的好意，冷脸推开他们，扶着食堂的门框几乎咳弯了腰。
“喝点儿水也许会好点儿！”
他想说不要试图用这漏洞百出的关切来遮掩自己的虚伪。
他们在角落都说了什么，想了什么，不用想都能猜的出来。
如今又在这里摆出一副担忧的表情，是在做戏给谁看？
这种人林知烨已经见得足够多了。
从幼儿园开始……
本该是最天真烂漫的时光，可无论是幼师还是同班同学的家长，总是会摆出一副谄媚的模样，对自己嘘寒问暖。
明明就不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对我好，摆出这种样子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难道不会觉得累吗？
那些同龄的孩子并没有错，可和他们熟识后，无意中的一次小摩擦，有人流着眼泪委屈地哭了起来。
“要不是爸爸让我和你交朋友，我才不愿意理你！你走开，我不要和你玩！我们大家都不喜欢你！！只有那些大人喜欢你！”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才习惯并逐渐爱上了独处的时光。
林知烨缓了许久，才停止了咳嗽。
刚刚那个是什么？幼儿园时候的记忆？
他皱起了眉。
是什么时候传输进来的资料，我竟然毫无察觉？
推开拿着已经拧开的矿泉水，拦在身前的员工，他听见有人不爽地咋舌。
“热脸贴了冷屁股，好心给水喝，这什么态度啊？”
“怪不得说他身边就小沈总一个关系好的人，就这性格，愿意和他走在一起的小沈总可真是个好脾气的！”
……
那些丝毫不避讳当事人的议论，随着步伐的加快逐渐消失在身后。
林知烨扶着树干喘了口气。
【刚刚突然在我脑海里出现的记忆，是什么时候传输进来的？】
这句问话引起了系统长时间的沉默。
它的心中升起了惊慌和欣喜。
惊慌是因为不知该找什么借口来打消宿主的疑虑，欣喜则是因为沈亦秋的行动竟然真的有效！
它压抑着高昂的情绪，一板一眼地说道：【或许……是防火墙找回了某些已经损毁的数据，自动上传的。您身体有什么异样吗？】
【如果咳嗽算异样的话……】
【这只是您自己不注意身体导致的发烧后遗症！】
有的时候林知烨会想，真心待自己的除了陆嘉和林逸，似乎就只有系统和沈亦秋了。
沈亦秋给予自己的情感很复杂，虽说也是利益使然，将自己视作他人的替身，但却很纯粹。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出神。
当时鬼使神差地用手堵住咖啡杯的杯口，沈亦秋表现出来的急切和关心并不是假的。还有发热时他彻夜不眠地守在床头……
对我好时是真的好，撕破深情的假面恶语相向时也是真的丝毫不留情面。
喉间再度涌上异样的感觉。
他轻咳了几声，从临时搭建的便利店里买了瓶水一饮而尽。
林逸的电话在结束对厂房的视察后准时打来。
林逸告诉他，前段时间谈判破裂的旭峰科技有意继续推进收购合作事宜。
他不假思索道：“这是好事。”
“的确，可是……”
“是有什么不稳妥的地方吗？”
“不，也不算是不稳妥的地方。”林逸的声音带着为难，“只是他们要求，若想达成合作，只能由你出席明天的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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