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太后的丧仪宫中早有准备,在小年来临前,灵柩已经送入皇陵。
沈灼华在及笄后便被父亲沈净远接回府,只是谁人不知,沈氏三姑娘常年在太后膝下养着,太后病重,于情于理都该侍疾。
沈灼华这才回到慈宁宫,整日衣不解带地在病榻前,连眼睛都不敢阖,任谁来看都是一个孝顺体贴的女儿家。
丧仪结束后,沈灼华很合时宜地病了,还是一场大病,皇后遣了太医去看,太医只回禀,忧思过度,加之心疾复发,需静养几日。
从心口传来的痛意渐渐蔓延全身,沈灼华猛地睁开眼坐起身,眼中是未逝的惊恐。
又做噩梦了,梦里的她总是一副惊恐的模样,血染青衫。
纱帐立刻被人从外面掀开,桃夭上前担忧地问:“姑娘,可要我去唤大夫来看看。”
沈灼华摇摇头,平复着呼吸,用手按压着胸口。
“无碍,梳妆吧。”接过桃夭递过来的手帕,沈灼华边擦着额角的冷汗。
桃夭轻声道:“方才您睡着的时候,吴凌来过,等您醒后去那边一趟。”
沈灼华整理着身上的衣裙,不慌不忙,桃夭在一旁服侍着,见沈灼华没反应:“他也真是的,有什么事能比姑娘的身子重要。”
“族中事务繁多,我既然当了少主,便该为父亲分忧,已经耽搁许久了。”沈灼华看向铜镜中自己的脸庞,淡淡道。
书房的门“吱呀”一身打开,外头风雪依旧,今年的冬日格外冷,雪也格外多,寒气裹挟着血腥味飘进里面。
沈灼华听见皂靴踏上青砖的声音,脚步平稳镇定,下一瞬抬眼便见到一个挺拔身影来到面前。
“姑娘。”吴凌作揖行礼。
沈灼华皱眉,“何事如此紧张?你那手冻得通红。”
吴凌的手经霜冻后红得吓人,却依旧面不改色。
“江南一案。”吴凌递上信笺,顿了顿,“陛下的意思是让明大人全权接管。”
沈灼华抬眸看了吴凌一眼,接过信笺,粗略地看了个大概。她面上并无波澜,依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明霁?”沈灼华思索了片刻,意味不明低笑一声,摇头道:“那倒确实有些棘手。”
“还请姑娘示意。”吴凌拱手行礼望向沈灼华。
江南贪污一案虽已结,但其中疑云尚未解开,若不能揪出幕后黑手,何谈平定。
明家世代簪缨,父亲和兄长镇守燕州,保家卫国,而明霁,少年英才,未到弱冠之年便位极人臣,深得圣心,掌管直属于陛下的监察司,表面松弛闲散,实则却是搅动风云的一把好手。
“自然不能让此事过于顺利。”沈灼华嗤笑一声,将信笺扔进一旁的火炉,信笺在火炉中慢慢卷曲,边缘逐渐泛黄,然后化为灰烬。沈灼华的目光随着信笺的燃烧而变得深邃。
“京中一切照旧。”沈灼华嘴角笑意冷下,“派人盯着点江南那处,必要细细地查。”
“那明大人这边?”
“风雨欲来,他本事再大也得顾着京都。”
“属下明白。”吴凌拱手作揖,正欲退下,又被沈灼华喊停。
“若收到他回京的消息,记得来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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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街,乐音悠扬,人来人往。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纸醉金迷销金窟。
车轱辘声轧过青石板,一路从最繁华的地段拐入长街深处,最后风尘仆仆的马车停留在风月楼处。
风月楼屋檐上,积雪皑皑,于月色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沈灼华手里抱着一只白色狸奴,憨态可爱,正安心在主人怀中入睡。
桃夭撑着伞护着沈灼华上了风月楼二楼的雅间,主仆二人就在窗边小几坐下。
桃夭手脚麻利的摘掉沈灼华的帷帽,又倒了杯茶递给她,“怎么不见小厮来引路?”
沈灼华嘴角微微上扬,伸出手指,轻触猫儿的软毛,猫儿则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似乎在享受着这份宁静。
“不急,会来的。”
沈灼华抬眸看向窗外,檐上地下皆是粉妆银砌,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多等一会儿有又何妨。
片刻后,门外传来脚步声,沈灼华会心一笑,将猫递给桃夭,又带上帷帽,稳步随着小厮到顶楼。
与此同时,风月楼高处的一间精巧内室。
“……江南那边由督察司接管倒是好事,如今时局未定,你作何打算?”
从明霁突访到现在,两人就在讨论近来的政务,从边疆大捷说到江南肃清,总算是颇为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明霁身上。
“我是暗中提前回京,至于别的,你还是不要知情为好。”
陆昀礼瞧着他这般不咸不淡的模样就来气,对此颇有微词,“那你还来我这风月楼,不是存心害我吗?”
和着这道将落未落的话音,冷风透窗而入,暗绣云纹的白色衣袍被吹起侧衣角,明霁静坐在窗前,抬眸望着窗外。
用微乎其微的声音问了句:“今年的雪怎的如此大。”
陆昀礼一记眼刀过去,“你三年未归京,自然不知晓,不过嘛……”
“还是三年前你离开京都的那个冬日雪更大。”
陆昀礼望着窗外的雪景,突然又想起三年前在城门送行的那日。
二人匆匆交谈两句后,明霁便被催着翻身上了马,在马背上伸拳与他一碰,随即一夹马肚子,马长嘶一声后,只留下一个愈发模糊的背影。
那年的雪如此大,而他与明霁都不过是京都中的公子哥。
如今,他子承母业,明霁也早已出人头地。
当真是岁月匆匆,终不似少年时。
小厮在外头问:“公子,人到了。”
陆昀礼应了一声,又朝明霁使了个眼色,明霁便不再开口。
小厮领着人进来,女子头上带着帷帽,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腰肢纤细,亭亭玉立是个美人的身形。
明霁看着女子步步接近,最后掀裙落座,她端坐在对面,周身萦绕着世家女子该有的端庄大方。
“公子今日有客在?”
陆昀礼淡然道:“不妨事,我们聊我们的。”
却不知旁边的人听见声音后,握着茶杯的手陡然发紧,不见冷静自持,眼里反倒溢出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一炷香,一百两银子。”
“如何?”陆昀礼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地起身,给沈灼华倒了一杯热茶,坐在对面,一双眼里墨色流转,静静地盯着她。
沈灼华笑了笑,“成交。”
幸而她早已养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心里再怎么不满,面上依旧如初。
沈灼华翻袖将手腕露出来,搭在桌上。
“公子可否帮我诊脉?”
风月楼面上做着茶水的生意,可来这品茶的,大半都是来问诊寻药,你若付得起价钱,天下难医的病他能治,天下难解毒他也能给。
掌柜的从不轻易出面,极少数花大价钱见到的人也从未见过其真容。
陆昀礼医治过无数人,用过无数毒,是以伸手搭上沈灼华的脉时,片刻便得出论断。
陆昀礼收了手,笑道:“姑娘怎么将亏灵散用到自己身上?”
前段时间,沈灼华才来寻一剂毒药,致使人身体亏虚,却又难以察觉的毒。
沈灼华低笑一声,语调轻慢,“公子不如再仔细看看?”
陆昀礼看着眼前的女子,眉梢一动,伸手再度诊脉。
这一次,他细细地感受着沈灼华跳动的脉象,浮浮沉沉,气若游丝,不止是亏零散,还有别的药物相冲,毒气附于膜原,阴阳失衡。
邪在络在经,入腑入肺,气血两虚。
“这病跟了我十年,于三年前加重,不知可还有解?”
她声音平淡,似在说无足轻重的事,却如惊雷乍响,令陆昀礼大吃一惊。
按照她所说,这毒应该是三年前恍然加重,若幼时只是体虚,那从三年前起……
心悸、气短、乏力、畏寒,每逢冬日便命若悬丝,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她竟然过了三年。
“……”陆昀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姑娘平日喝什么药?”
“人参、冬虫夏草、灵芝,阿胶。”
全是固本扶正和滋补的药材,药性温和,看如今的脉象,定都是上好的极品才能温补至此。
他又问:“三年前因何病症加重?”
“大夫说,寒气入体,思伤脾,悲伤肺,亏损内里。”
沈灼华轻描淡写地说,一字一句,玉音婉转,却如同一把利剑,狠狠插在明霁的心口。
三年前,他走后,到底发生了何事?
明霁想亲自去问,却又深知依沈灼华的性子,他若贸然相见,沈灼华必定不会理会他。
“公子,您还没答复我呢。”沈灼华又问。
陆昀礼眸色幽深,从一旁的药箱中取出一枚银针,刺破沈灼华的指尖,又用玉石制成的小药罐接了好几滴血进去。
血染玉石,红光隐现,如同泣血的泪痕。
“我只能尽力一试。”
陆昀礼神色凝重,这毒蹊跷,眼前的人气血亏损又重,当真是没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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