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排出一列队伍,从热闹的街口往里拐,延伸十几丈,隐没在一个普普通通的长门里。
长队安安静静,空一个往前挪一步,从门口出来的人或提着药包,或空着手,从相反的方向、巷子的另一头出去了。
也因此,尽管人多,小巷也没有造成拥堵,并未影响到来往的无关行人。
只有对彼此都有益处,持续长久形成的默契,才能让所有人习以为常。
巷口处闹市街边摆了几张桌子,一个简易茶摊。
一对夫妻开的,女的看茶摊,男的责负责送茶,一瞅见队伍里有人招手,便立即端碗凉茶小跑过去。
排队里的人穿着普通老旧,加上看病求诊,手中钱财不多,却在等得口干舌燥,叫碗凉茶喝时都大方得很,一是便宜,一是在出账如流水的疾病面前,一碗茶水钱算不得什么,却是及时雨,缓解闷热与急躁。
小摊占着这地理位置,跑前跑后招待,趁着人多,一天下来收入十分可观。
夜霄三人来的时候,队伍还是很长,便走进巷口外闹市里的茶楼落座。
从二楼大大敞开的窗景口望下去,长街的情况尽收眼底,雅座摆着精心打理的建兰,淡雅清甜,与楼下简陋的茶水摊,划出一道难以跨越的分水岭。
顾宁包了雅座一下午,桌上的高档点心空了一盘又一盘,彩彩跟夜霄待久了,吃起东西来也没了饥饱,眼前只要有吃食,就惯性地往嘴里放。
两人鼓着腮帮子坐一起,对方面前的盘子空了,便把自己的盘子往过推,意思是再来点,这边还有。
顾宁静静看着,他对那些点心没兴趣,但若是夜霄递过来一块,他也会浅浅尝一口,夜霄见他不吃了,便从他面前的精致碗碟里,把缺了一个小口的点心拿过去塞自己嘴里,再换一块新的不同味道的给他。
一直吃到晚上,饶是不爱吃甜点的顾宁也吃了七分饱,好几天里,一见夜霄手里拿着点心,就绕到一边闭眼打坐。
街上行人零零碎碎,小巷里也点起了灯笼,没了人的巷子陷在朦胧夜色的空寂里,安静又冷清。
医馆门口挂着圆滚滚糊了白纸的竹篾灯笼,烛光投在地面石板上摇晃着一小片昏黄光亮。
巷子里飘着一股药香,走近后,门口药香浓得发苦,只是里面的人待久了,闻着没什么感觉。
厅堂里隔开了一角,隔着竹帘子,还有几个病人躺在铺着白布的简易木床上,等着后院门口一排小炉子熬着的药汤。
他们都是没条件熬药的人,每日来这里喝药,续上一两个疗程,治好便走了,治不好,钱没了能换钱的体力也没了,就不会再来了。
两个年轻药童在屋里忙活,一个捣药,一个看炉子,王大夫坐在诊台后面写方子。
三人渐次而入,干净的衣摆不染尘埃,清雅内敛,飞扬闲散,婉丽明媚,驱散了医馆沉闷的病气。
几人跟这里格格不入,王大夫也注意到了。
医术高明的大夫很多,有钱大户有固定来往的大夫,显然不是来看病的。
尽管坐诊一天腿脚僵麻,但还是起身迎客,站起来后停了一会儿,待麻痹的血液重新流通,便走出了诊台。
既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彼此心知肚明,也省了麻烦的客套。
王大夫带着三人来到内侧休憩的四方饭桌边。
“几位请坐。”
“王大夫请。”
顾宁在王大夫对面坐下,夜宵坐在他侧手方,彩彩立在身后等着。
“几位来是有要事找老夫?”王大夫道。
“带舍妹来请大夫调理,贫道对大夫义诊的事迹有所耳闻,只是百闻不如一见,特来拜访一番。”
“都是夸大的传言,老夫一介平医罢了,”王大夫回首招呼道,“长生,过来看茶,我与几位谈聊片刻,你去前门看着。”
稍年长一些的药童应声,提着水壶过来上了茶。
不是普通清茶,而是加了其它几味药配的安神汤。
水烧开不久,还很烫。
顾宁端起热气腾腾的青瓷茶杯轻轻一嗅。
“龙须、石菖蒲,二者煎制的安神汤,舒心畅神,怡心益智,妙哉。”
“道长也是精通医理之士。”王大夫常年与病人接触,眉心不自觉皱出一道深深的折痕,此时和蔼一笑,肉棱消退了些。
夜霄听见顾宁的话,也学他嗅了嗅,但除了一股草药残留的清气,什么也没闻出来,龙须什么味儿,石菖蒲又是什么味儿?都没吃过啊。
“不过是读过几本随笔,谈不上精通,倒是大夫从医多年,投入甚多……”顾宁态度温和,沉静的目光扫过王大夫鬓发。
王大夫察觉到他的视线,抚了抚发侧。
“老夫也快半百了,老了,不知道还能医诊几年。”
王大夫四十多岁的年纪,发丝却已灰白,只是面颊修整的很干净,衣服也干净整洁。
“医馆人流如潮,络绎不绝,大夫还能日日如新,餐食有度,看来尊夫人很是挂心。”顾宁道。
刚进来的时候,药童从桌上拿走了一个食盒。
“我夫人就是爱瞎操心,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管。”
提起夫人,王大夫衰老的眉宇间绽放生机,喜笑颜开,忍不住话匣子。
“我与夫人从十来岁便结识,相伴而今也有三十年了,日子过得平淡,不过偶尔也会吵架,她呀,就是爱管闲事,我看诊没空吃饭,饭菜凉了再带回去,打算晚上吃,她就一直唠叨、一直唠叨,我啊,听了这些年,耳朵都起茧子了。”
说着笑眯眯地叹口气,习惯性抚了抚长须,一摸一个空,才想起来前日被夫人给刮了,说他留胡子显得更老,还想跟他多做几年夫妻,可不能先老死了。
“青梅竹马,从一而终,大夫好福气。”顾宁若有所感,垂眼微微一笑,似三月桃花含苞露粉,料峭香寒吸人眼。
一旁的彩彩呆了,夜霄也呆了。
笑笑笑、笑了?!
还这么的……
好看?
……等等!
人家青梅竹马你笑什么?
夜霄心里麻麻痒痒的,小虫子爬似的,想挠又挠不到,有点烦,想找点东西给自己转移注意力。
眼睛咕噜转一圈,瞥见大夫手腕上突兀的手圈,问道:“王大夫您这手环很别致啊,见过小孩子带石头的,没见过一把年纪也喜欢戴石头的,您真是童心未泯啊。”
这话属实有点冒犯。
顾宁解释道:“我师弟性子耿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大夫勿要见怪。”
王大夫呵呵一笑,反而透出一脸慈祥,顺势抬起手腕,大大方方地给几人看。
“没什么,这石头是幼子在河边玩耍,捡了他觉得最漂亮的一块石头送给我,我喜欢的紧,石头也不大,便穿了红绳戴着了。”
一块天然形成的水滴石头,鹌鹑蛋大小,非常光滑又饱满,日日戴着,磕磕碰碰,也挺碍事的。
门帘掀动,看门的药童跑进来,停在王大夫身边,弯腰小声道:“师娘托张大叔催您来了,说是忙完了早点回去。”
晚上基本无人会来,有急诊也是直接上门找,不会来医馆,而剩下的病人有药童轮流守夜。
“耽误您归家,过意不去,彩彩,”顾宁唤道,“让大夫给你看看,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彩彩听话地在空凳坐下,拉出手腕放在桌上,让王大夫号诊。
王大夫一手搭脉,沉吟片刻,“姑娘身体无甚大碍,只是气血不足,有些积食,我开张方子,这几天需少吃一点,不可贪嘴,否则胖得太快,身体跟不上变化,容易失调。”
夜霄噗嗤一声,捂着嘴憋笑。
杨彩彩脸色一下爆红,像颗熟透的西红柿,没好气地瞪了夜霄一眼,所幸有夜色遮挡几分,不算太尴尬。
三人告辞,回去的夜路挂着一串灯笼,夜风习习,明明灭灭。
“彩彩,大夫让你少吃,不然以后变成小胖猪。”夜霄看热闹不嫌事大,搭着顾宁肩颈,手里提着药包,一手伸出两根指头掐着彩彩长肉的脸颊拉了拉,欣慰道,“肥嘟嘟的。”
杨彩彩气得挥拳要锤他,“都怪夜哥哥,老买好吃的馋人!”
“诶!”夜霄勾着顾宁一个灵活闪身,躲到另一边,贱兮兮道,“打不着!”
杨彩彩跑过来,他再躲,“还是没打着,略略略~”夜霄吐着舌头,一手抵着鼻子,一边张开手扇着耳朵,做出一个猪头脸。
杨彩彩气得跺脚,一手指着夜霄,冲顾宁委屈道:“仙长你看他!你快管管他呀!”
“就是小胖猪还不让人说。”夜霄也摆出一副委屈模样。
顾宁中肯道:“确实圆润不少。”
夜霄得意洋洋。
“啊!仙长你也帮着他!我是小胖猪,你就是大胖猪!”杨彩彩难以置信,气得再追,夜霄再躲。
“大胖猪!吃我一头!”杨彩彩撸起袖子,冲上去就要拿头顶。
夜霄哈哈大笑,松开顾宁往前跑,杨彩彩在后面追。
夜霄故意保持在一个能追上,却总差那么一点的距离,左右闪挪。
顾宁走在后面,随着两人打打闹闹,运转心法,吹着清凉夜风,灵气渐渐充盈经脉,修行如逆水行舟,一日不可荒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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