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疏抬起漆黑双眸,目光有如实质:“先是问我对诸位皇子的看法,又打听我是否喜欢公主,你对皇室中人很感兴趣?”
“……啊?”轻莺研墨的手缓缓停住,眼神纯粹,“奴婢只是好奇嘛……”
她对皇室子弟才不感兴趣呢,虽然没见过其他人,但是那日夜宴见到的二皇子实在是可怕,眼神阴冷地盯着人看,给她留下不小的阴影。
再说了,自己不过是一个随时会丢性命的小小婢女,哪里敢对天潢贵胄感兴趣。
春日暖风越过案沿,吹拂在少女泛着粉意的颊面,她低头不再追问,持墨继续研磨,磨着磨着突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自己不怎么会写字如何传递情报给李侍郎?!
一瞬间,轻莺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不会写字就无法传递情报,不能传情报李侍郎就会生气,对方一生气自己就得不到解药,得不到解药就会死!
想明白以后,轻莺脸上血色刹那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白,身子亦摇摇欲坠,仿佛快要支撑不住。
死定了,方才大人说的那些话虽然背得大差不差,可是要全部写下来简直难如登天,而且还不能追问裴相那些词怎么写……
月底将至,这情报怎么传?
越想越绝望,连带研墨的手都不小心擦碰砚台,小指外侧沾染一抹墨色余韵,犹如一朵黑色莲花。
这副脆弱的样子恰好被抬头蘸墨的裴少疏瞧见,他嗓音低沉:“为何心不在焉?”
轻莺自认为命不久矣,眸光黯淡道:“奴婢要死了。”
“没人教过你大清早不可说不吉利的话?”
“……没有,”轻莺情绪低落,面上布满沮丧,“奴婢真的要死了。”
“那你倒是说清楚好端端为何会死?”
轻莺叹息:“因为奴婢不认字,更不会写字。”
“普天之下不识字的人不计其数,若是不会写字就会死,那半个大盛百姓都将难保性命。”裴少疏说。
那不一样嘛……
轻莺有苦说不出,眼睫垂落投至眼睑一片阴影,阴郁情绪缠身,丧气且烦躁。
忽然间,灵光一闪,轻莺抬起头,思忖着或许可以找个人教她认字?
相府里应该有不少识字的下人吧,想到此处,轻莺眼神重新焕发光彩,悄悄问:“大人,无铭认字吗?”她可以找无铭教自己。
“他识字是我教的。”裴少疏瞥她一眼,从左手畔翻出一卷书。
闻言,轻莺微微张大嘴巴,万万没想到裴相居然会亲自教身边的护卫认字,外面传闻的裴少疏清冷孤傲,不近人情果然有误,一个淡漠疏离的主子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做此种事?
令人不禁感叹,无铭真是好福气。
心底隐隐翻涌几分羡慕之情,可惜自己并非无铭,连从小就待在裴相身边的资格都早已失去。
落寞之际,一卷书突然递到了她眼前,轻莺讶异地看着裴少疏,眼里满是疑惑。
裴少疏简单开口:“这是千字文,算是启蒙用的书籍,你可拿去一读。”
送给自己的吗?
轻莺水润的眸子霎时亮晶晶,如同银河洗过的星辰,熠熠明亮。
“大人真好!”轻莺眉开眼笑接过书,捧着宝贝似的爱不释手,唇角几乎弯上天。
倘若身后有尾巴,估计此刻已经高高翘起。
人总是贪心的,欣喜过后,轻莺腆着脸问:“大人能教奴婢吗?”
一来她确实想学,二来可以借机接近丞相暗中撩拨,一举两得。
“你可知得寸进尺四个字怎么写?”裴少疏轻挑眉梢。
轻莺茫然摇头,抱着书傻乎乎问:“不知道诶,大人要教奴婢写嘛?”
“……”
丞相大人一时失语。
“我没有空闲教你,若有不懂允你来问。”
轻莺莞尔,暗忖现在就要问,心里默念二皇子心如蛇蝎……蛇字她会写,蝎怎么写?
又不能直接拿这个词去问,好烦呀。
“大人,奴婢想学虫鱼鸟兽的写法。”她拐弯抹角道。
“比如?”裴少疏将一张素白宣纸铺开,取过小重山似的青铜镇尺压上,笔尖蘸墨——
轻莺难得聪明一回,故意说起别的,眨着眼睛问:“奴婢想知道蝶怎么写。”
裴少疏低头悬腕落墨,嘴上还不忘提她的糗事:“怎么不想学蜂字如何写?”他敛眉垂眸,看不清神色,却莫名让人觉得语调含着半分笑意。
“……”就不能不提这事嘛,脸都还没好呢,轻莺小声嘟囔。
“大人是不是不喜欢鹿呀?”
裴少疏顿住笔锋,感到匪夷所思:“谁说的,我跟鹿无冤无仇,为何不喜?”
“大人书房顶的牌匾上写着无鹿堂呀。”轻莺有理有据道。
“是無塵堂,”裴少疏哑然失笑,“无烬无尘的意思。”
“……原来如此,奴婢又犯蠢了。”
裴相果然很爱干净,连给书房取名都要叫无尘。
随后轻莺又故意问了些飞禽走兽的写法,把蝎字夹杂其中,蒙混着学会了此字。她忍不住在心中夸赞自己愈发聪慧。
不知不觉日至中天,原本微凉舒缓的风逐渐升温,暖热的风吹进无尘堂,提醒二人已是午膳时辰。
临走前,裴少疏取过一张崭新的宣纸,铺开之时隐隐有檀香味儿散开,他笔走龙蛇,如夜的漆黑墨色在雪一般的纸面留下韵雅笔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成一字。
“送你。”裴少疏将这幅字轻轻推至轻莺面前。
轻莺受宠若惊,盯着这幅字左看右看,心想裴相的字写得真好。
“可是奴婢不认得这个字,大人能否告知?”
裴少疏将毛笔放回笔搁,声音轻得宛若柳絮拂地:“莺。”
“轻莺的莺。”
话音落下,午后暖风徐徐吹动宣纸,发出凌乱声响。
瞳孔微微放大,轻莺摸着自己心口,仿佛有落石投入心湖,漾出半池涟漪。
……
日落时分,天际彩霞如胭,柔光给屋檐笼罩一层薄纱,墙角草木摇曳,淡淡香气顺着晚风飘荡,让人觉得无比恬静。
西厢房侧面耳房静谧如水,偶尔从窗畔传来几声少女微弱的叹息。
此刻的轻莺正伏在桌面,愁眉深锁,仔细琢磨情报信笺如何书写,一副忧悒苦闷的模样。
昔日那双神采奕奕的漂亮眼睛盛满焦灼,眸光都黯淡几分。
轻莺烦恼极了,好不容易打听到“蝎”字怎么写,结果落笔的时候又忘记了裴相对其他皇子的印象,脑子里只有几个模糊不清的词,实在是拿不准……
好烦好烦,好想拿木棍敲自己脑袋。
郁闷之时,门突然被敲响。
轻莺立马抬起脑袋朝窗外看过去,看清来人的时候眼睛立马亮起来,如同看见救命稻草。
是雨燕!
轻莺忙不迭起身开门,鬼鬼祟祟往周围瞥了一眼,想把她直接拽进屋里。
岂料没拽动,门口的雨燕冷眉蹙起,嗓音冰冷如细刃,高调扬声道:“少套近乎,我的菜洗干净了没?”仿佛故意抬高音量,好让人听清楚。
“……啊?哦哦,洗、洗干净了,”轻莺才想起她们不能无缘无故接触,磕磕绊绊说,“姐姐进来吧,菘菜在屋里。”
雨燕闻言表情更加冷漠,板着脸进门。
进屋后,轻莺长松一口气,握住雨燕的手说:“姐姐总算来了!”
雨燕冷哼一声:“还不都是因为你太笨。”
“姐姐这里很安全,你可以笑了。”轻莺天真道。
“我不爱笑,”雨燕仍旧冷冷淡淡,爱理不理的模样,“没见过你这么傻乐的细作。”
轻莺顿时一僵,原来雨燕是真的冷淡啊,还以为是故意装出来的呢……那自己求她帮忙写情报信对方会答应吗?
识字总得慢慢来,这个月的情报凭她自己很难写清楚明白,弄不好最后得以画表意。
满腹心事的样子落在雨燕眼底,心思回转,她冲着少女扬眉:“你不会是什么都没探听到吧,怎么愁眉苦脸的?”
轻莺立马反驳:“我当然探听到了!”
“那就把密信交给我,快点。”雨燕勾勾手指。
刚撑起的气势瞬间土崩瓦解,轻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儿吧唧嘟囔:“可是……我不会写。”
雨燕怀疑自己幻听:“你再说一遍?”
“我认得的字不多……”她弱弱开口。
雨燕目瞪口呆,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柳眉拧成川字:“不认字你做哪门子细作,不长脑子吗?”
“……我本来也不是细作嘛,”轻莺颇为委屈,自己也不想做细作呀,一不小心就会丧命,“李侍郎非要我来相府,我的命还攥在他手里……”
雨燕盯着她的脸沉默片刻,似乎想通了什么,没好气道:“这次我先替你写,但是以后我不能常来你的屋子,只能传信的时候碰面,密信只能你自己想办法,我无能为力。”
“多谢姐姐!”轻莺重新高兴起来,心说先把这个月糊弄过去再说。
雨燕来到藤桌前,看到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嘴角耷拉到底。
“你说,我写。”她立马坐在桌前拿起笔。
轻莺思索良久,直觉告诉她,必须让李侍郎认为自己有用,否则就会被抛弃。
她开口第一句就是:“裴丞相对我甚为关照,入府第一日就赐我独住,给我准备了一间大屋子。”
雨燕颇为古怪睨她一眼,环顾四周,扫了一眼所谓的“大屋子”——半大的架子床,藤桌木椅,简易衣架,还有些零散用具,除此以外没有别的。
但她没有反驳,在纸上继续写下一行字:
——轻莺入府半月有余,幸得裴相金屋藏娇。
一个敢说一个敢写
收到信的李侍郎:这把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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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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