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信任

这一通奶声奶气的威胁把萧何所有想法打乱了。

心中思虑万千,面上不动声色,浑然不像受威胁的模样:“殿下,何不敢偷懒,自会尽心尽力,为您教好黔首。”

含光看似仍不满意,又动了动木马,木头在地上磨挲发出嘎吱嘎吱声响,萧何内心紧绷,明明只是稚子,他却无法放松,只听她说:“萧夫子,吏与吏是不是不一样。”

话题突然蹦到这,萧何不明所以,却还是答道:“对,做的事不同,职位也不同,罗织是户吏,掌管户籍,何是吏曹,负责官吏的考核升降。”

“这样说来,萧夫子很擅长管人呀。”含光感慨,“这是一件好事,萧夫子。”

听着像话中有话,萧何不确定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含光看了看天,时间差不多了,该激励的激励了,该敲打的敲打了,她现在要去睡午觉了,今天一定能见到吉兆。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加油干活吧。”

萧何带着疑惑离开了。

还没来得及细细揣摩,就没时间想了,因为等在外面的黔首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差点没把他挤成肉饼,想制止,就被他们拉到一片沙地前。

“夫子,快教我们识字吧。”一个庄稼汉将一根树枝递给萧何。

“这是?”

似乎看出了萧何的疑惑,有人解释:“殿下说我们没有笔墨竹简,就将沙地当做竹简,树枝当做笔,来学字,说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问题就多想办法,就算没有笔墨也能学好字。”

那位公主确实伶俐,萧何想。

“夫子,可以开始教字了吗?”

萧何回神,不自觉的拿起树枝在沙地上写了第一个字。

……

做夫子,都希望学生好学 。

可萧何现在只希望别太好学了。

牧里的黔首个个精力充沛,每日上完课后,累的不行,刚想休息,就又有人突然冒出来,让他教学新字。

含光专门安排人在村中,每日学好新字就可以去考试,考完过关者能拿到学分,村中的黔首一个个打了鸡血,头悬梁锥刺股,再学不会的,也逼着自己学,萧何又不能喊停,因为那位殿下有令,必须教学,还说学生如此刻苦,夫子怎么能不刻苦呢。

他被折磨的苦不堪言,牧里的黔首大多愚笨,学了许久都学不好,每日都是为了几个相同的字来折磨他。

“萧夫子,你看我这句写得对不对?”有黔首拿字过来问。

萧何今日累极,想让他回去,却见那人眼含期盼,忽然有些恍惚,才发觉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满脸愁苦的黔首,他们日日习字,不忧愁苦役与年收,只想挣到曲辕犁换得来年的好日子,眼中具亮着光。

萧何拒绝的话止在嘴边,用树枝为他改字。

“夫子,这是我的。”

“……”

一个又一个,这样子不行。

萧何只能去见含光。

她今日又换了身红衣,在衰凉秋日中宛若灼灼红日。

青春蓬勃,不似秦之暮秋。

“嘎嘎——”

含光一把掐住大鹅脖子:“不要吵,我在添火呢,差点忘记加了几根柴,到时候不好吃了怎么办。”

大鹅在锅中扑腾,含光又将一根柴塞进随意搭成的灶中。

最后鹅煮不成了,它从锅中飞出,冲着含光飞来,候在旁边的宦者惊慌失措,怕公主出事,想要拦住大鹅,却不想含光冲了上去和它打成一团,含光知道一个道理,只有拳头大的才是老大,她难道还会打不过一只大鹅。

一刻钟后,她骄傲的扬了扬下巴拎着大鹅冲它得意笑笑:“想打的过我,再练练吧,手下败鹅。”

手下败鹅嘎嘎叫,吵的人烦。

含光把它扔了。

她不想吃了,长得一点也不肥,等它肥点再吃。

大鹅浑然不知未来的命运,离了含光就扇动翅膀逃之夭夭。

含光拍掉手心的鹅毛,转身就见到萧何呆立在远处,皱起小眉毛:“萧夫子,你没事吧?”

看着像是吓傻了。

难道他害怕小小一只鹅。

“……我无事。”萧何半晌开口。

“你找我有什么事?”含光问。

“牧里黔首甚多,唯我与罗织二人,精力不济,实在难以应对。”萧何实话实说,再不给他减负,他就要累死在咸阳了,“殿下想让何尽心尽力,也要懂得涸泽而渔之道。”

一夫之力,勿尽其极。极则怨,怨则离。

萧何相信面前这个聪慧的孩子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若是夏桀之辈,不会用曲辕犁和肥田之法为筹,直接以强权迫使即可,何须绕那么多圈。

含光诧异:“萧夫子,难不成你真的一个个教过去。”

萧何默然。

难道不是?!

不是你说的要教人习字!

话都卡在喉中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着实难受。

“我还以为萧夫子你这样教是有自己的打算呢,你不是说你擅长管人,我还以为这是管人的新方法,原来真的傻乎乎的,难道是觉得无人可用,可你为为我做事,可以借我的势,用我的人呀,萧夫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萧夫子也有点不聪明呀,也太内向了,含光想,她可大方了,又不是小气鬼,想怎么借就怎么借,怎么这么傻乎乎。

那双眼睛实在真诚,干净,萧何确定她说得是真的。

他沉默良久,而后说:“殿下就这么信任我。”

“啊,我为什么不信任你,萧夫子,”含光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样无聊简单的问题,“你给我做事,我给你信任,不是理所当然吗,我才不会做那样蠢的事,我虽然不聪明,但我也知道,要给予做事的人信重,底下的人才会信服你,事情才能做好,我想让牧里人人皆学会小篆,我就不会不信任你。”

“所以,萧夫子,你为什么不安排人去做呢,我听罗织说你是沛县的主吏掾,才干出众,精通律法,备受黔首的信重,你明明可以做更好的安排。”

是呀,他明明可以做更好的安排,为什么累的宛若没脑子的莽夫,他深深看了眼含光,神情复杂,自然是他不信任她,也不相信她能给他信任。

如今看来倒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了一回蠢人,又轻视了她。

萧何双手合抱于胸前,对着含光微微俯首,做了一揖:“殿下雅量,光明磊落,何不如您。”

含光没听懂,但看他的意思大概是知道自己错了。

她挥了挥手:“萧夫子,还好你知道了,还有时间,之后你就别一个人教了。”

含光还是挺佩服萧何的,听说他短短几日,教了上百人,日日教字改字,真是铁打的身体,坚石般的意志,看来萧夫子还挺喜欢做夫子的,她一点也不喜欢做夫子,学生比她还笨,教的也太累了,也许只有萧何这样的人才能做一个好夫子吧。

“何想问殿下,”萧何思虑许久,最终还是将心里话说出口,“殿下既然知道如何驱使黔首,想来也有更好的能让黔首学字事半功倍的方法。”

“我确实有。”

“殿下为什么不拿出来呢?”萧何问。

“我有不代表那足够好,那是萧夫子你和罗夫子的事呀。”含光说,“让人各尽其责,人尽其用,这才是我要做的事。”

“做各自擅长的事才能成功,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明主之棺材也,任其所长,不任其所短。故事无不成,而功无不立。”

“是明主之官物也,殿下。”萧何纠正,这是管子写得一句话,说得是要任用长处,不用其短方能成事的用人之道。

“差不多嘛。”含光没觉得差很多,反正都是那个意思。

其实差很多,但萧何不欲揪着这个话茬,而是又问:“殿下,牧里的黔首一切都听从我安排。”

“是呀。”

“殿下的宦者也能让何驱使。”

“自然。”

“殿下定下的规则,何也能任意修改。”

“没错。”

“殿下确定,真当要何去规划安排,自行决定。”

含光点头:“不是说了吗,萧夫子,我愿意给你信任,你为什么就不愿意信任我呢,难道你还在想上次威胁你的事,可是我只威胁爱偷懒的人,萧夫子不偷懒,认真做事,我也不会威胁你呀。”

而且含光不想威胁萧何了,她已经知道萧何想要什么了。

“我会给你信任,给你权势,你可以大展拳脚,无需担心别的。”含光没有权势,但她可以借父王的权势给萧何呀,借到的权势就是她的权势了。

萧何拱手作揖,郑重道:“多谢殿下,何必不负所托。”

萧何走了。

含光感慨:“看来萧夫子要认真了,太好了。”

所有人都拧成一股绳,那么没有人可以撼动这份意志,就算再艰难也能做成一件事。

含光放心了。

势已成,事必成。

踢掉沙土上的图画,她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玉哨,轻轻一吹,乱蓬蓬的团雀啾了一声,从碧色天空落下,落在她的肩膀上:“走吧,团团,我们可以出去玩了!”

-

监郡御史曾让萧何办事,都被办的井井有条,萧何也因此升为泗水郡卒吏,考评第一。

他并非一等的聪明人,却有自己所擅长的事。

让里正将乡人聚集,萧何将其化为几组,让前几日考评优秀的做夫子,还制定了一条新规则,教人者能加学分,教会别人一篇小文和学会一篇小文获得同等学分,夫子人数不限,你既可以做夫子,也能做弟子。

原以为会有人质疑,没想到众人都接受了,萧何诧异,里正告诉他:“萧夫子您近来的所作所为,诸位都记在眼里。”

萧何认真教他们,这份恩情,众人都记在心中。

萧何默然,旋即说:“并非是我一人的努力,若非殿下,诸位也不会有今日的机缘。”

“我们当然不会忘了殿下,殿下的恩情我们无以为报。”

光是让他们免了今年的徭役,就足以让他们为含光立碑了,且不说那些辄待兑换的奖励,学了那么久的字,他们也能看懂一些简单的政令。

萧何和罗织教字,不止单单教字,还让他们学了简单的秦律,他们看事更通透,懂得也更多了。

里正年纪大,早就想找几个帮手,帮他处理文书,只不过在这之前牧里中大多人都不识字,又没有别的通文书的小吏愿意来牧里做事,现在村中也能找到能读写的人,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含光小日记

萧夫子不偷懒了一看就是个可靠的人,呜呼,解放了,出去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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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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