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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与闻都知道。
程悦帮冯氏诊脉,发现冯氏脉象微弱,肝脾具亏,不是长久之象,但她还是清楚点人情世故,没有同冯氏明说,旁敲侧击几句却发现冯氏很是清楚自己这一身顽疾,反而先安慰起了程悦。
她与程悦表示,只需替她开几服温补之药即可,因着她常年问医治病,甚至自己写了药方要程悦照着方子取药就是,只是希望程悦不要把她生病的事情说与贺家人,事后还给了程悦双倍的诊金。
“家里人不能没了我。”冯氏这样同程悦说。
程悦心里有疑惑,但她这个人谨慎,不确认的事情是不愿意说出来的,她去了三家药铺,询问了好几个大夫,才下了定论,“贺夫人的病,多则五月,少则三个月,就不行了。”
林与闻拇指磨着食指指腹,看向坐在榻上的冯氏,“一个月给贺均贤办丧事,再过一个月给贺青定下亲事,等三年守孝满了,贺青中了科举,稳下根基,刚好迎娶雨姑娘。”
冯氏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她还是稳稳当当的,嘴角温柔地翘起,“是如大人所想。”
林与闻真的明白这贺家人为何以冯氏为主,泰山崩于前却毫不变色,别说普通人,朝中那几位元老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气度。
林与闻叹口气,“夫人,何至于如此呢?”
冯氏微微闭上眼,一只手轻轻摁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老身也不知道,忍了这几十年了,突然就想明白了。”
“这段时间,雨儿陪在我身边,她喜欢读诗词,女红做得也很好,很像,”她的笑容更明显了些,“从前的我。”
林与闻默默看着冯氏,觉得她脸上的纹路似乎都消减了,变成少女模样。
“我家经商,地位不高,但是生活很阔绰,我爹花了很多功夫与贺家结交,才定下了我们这一门亲事。”
“我当时隔着纱做的屏风瞧过他一次,眉目俊秀,出口成章,跟那话本里一样,我满意极了。”
“他对我也好,没成亲的时候,就往我屋里又送诗文,又送白玉做得棋子。”
“可是婚礼那一晚,他掐了我的脖子,”冯氏的眼睛睁开,里面挂着寒意,“那么用力,那么用力,我求他,没有用。”
“我的孩子,一个也留不住。”冯氏颤抖着嘴唇,“不管我怎么避着他都没用,我是贺家的夫人,我是他的妻子,一切都是我的义务……”
“娘也不管我,她说我好不容易攀上贺家这样的官宦之家,如果不想同房,找两个侍女替我便好了。”
林与闻低下头,不忍听下去。
“贺均贤杀了她们,把她们就扔在了乱葬岗里,我当时找啊,报官啊,怎么也找不到,直到我的婆母叫我去请安。”
“她们都是因我而死,”冯氏的眼睛浑浊起来,“婆母这样讲,我根本没办法反驳,娘亲替我给了她们的家族很多钱,也许因为她们是女儿吧,这两家并未再提起这些。”
“然后就有了樱桃。”
樱桃是于氏的闺名。
冯氏微微摇着头,“那时贺均贤刚过了会试,需要我娘家的钱财帮衬,我警告他,他要是再闹出人命,我就告到朝廷去,我不会让他好过。”
“我虽然生了风儿,但是樱桃好几年都没有孩子,我们搬到京城之后,她才有孕。”
“我和樱桃都有孩子,她本身就是个小心翼翼的性子,加上贺均贤总是对她威胁恐吓,她更是成日里战战兢兢的,”冯氏低头继续讲,“我便替她养着青儿,青儿比风儿要上进得多,我大概也能看出来樱桃与那个贺诚有些问题,但谁又能怪她呢?”
“孩子更是无辜了,贺均贤在京城里,自然不能像从前一样糟蹋人,便把那一身戾气都用在了孩子们身上,青儿在那种环境里还能这么刻苦读书,可见勤奋。”
“我叫雨儿来陪我,便是想让他们接触接触,谁知道——”
“贺大人对雨姑娘……”林与闻抿了下嘴唇。
冯氏看他,“你知道?”
林与闻点点头,“我问贺青时,他说他对雨姑娘有意,但他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我相信他的人品,那雨姑娘所以为的,送她东西示好的人,便不可能是贺青。”
冯氏的鼻翼颤动,眼睛里血红,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那么小,雨儿才那么小,他竟然,”冯氏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就是个畜生啊!”
“就算我冯家是商户,我也不能允许他这样轻视我们家的女儿,”冯氏深吸口气,哭泣声一泄而出,“他是轻视我啊!”
林与闻无言,从袖间掏出一块干净帕子,递到冯氏跟前,他既非商户,也非女子,即使能想象到冯氏的处境,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甚至觉得自己过分残忍,揭开这样一位慈祥长者的伤疤,**裸地晒在自己跟前。
冯氏虚弱的叹了口气,接过手帕,“大人,他该死。”
林与闻低着头不说话,屋里静得出奇,好一会,冯氏崩溃的声音炸开,
“我也该死啊!”
林与闻惊得还不知道如何反应,李嬷嬷从外面就冲了进来,“夫人!”
于氏站在门口,向屋里撒目,不住地咬着自己嘴唇,“夫人,夫人……”
李嬷嬷抱紧冯氏,也是老泪纵横,厉声冲着林与闻,“把我抓取官府吧,抓我吧!”
林与闻看到这一幕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站起来,朝冯氏做了一礼,“本官定了这火是意外,就没打算把谁带到官府去。”
冯氏仰起头看他,沉重地呼着气。
“夫人知道吧,我想要什么。”
冯氏眨了下眼睛,“大人是……”
“你先下去,”冯氏眼泪一刻便憋了回去,转脸对李嬷嬷严肃道,“把樱桃也带下去,怎么总是带她出来添乱。”
李嬷嬷不清楚情况,但是冯氏只要恢复成这个样子,她心里立刻有了主心骨,连连点头,“是,夫人,是,是。”
她盯着林与闻往后退了几步,犹豫了一下,突然跪下来,声音很重,“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她朝林与闻使劲磕了几个头,额头通红。
这几个头磕完,她才总算安下心来,退出屋搀着于氏就离开了。
冯氏摊开手掌,“大人是想要那几个名字?”
林与闻点头,“是,我想知道那件案子,在我之前是由哪几位大人经手的。”
“好,老身全都告诉大人。”
冯氏说罢,从榻上站起来,去了书案边,她的动作并不迟缓,很难想象她其实已经生了那样重的病,又或者说她这一生好强,早就把这种坚定的形象当成了习惯。
冯氏在纸上写下了五个名字后把纸张折了起来,她把纸摁在手下,又看林与闻,“林大人,你当初因着这个案子,从刑部五品降到如今这般,你真的还要查下去吗?”
林与闻听这话笑了,看着冯氏,“现在已经降无可降了,更要好好查。”
冯氏哼了一声,也笑起来,“还好大人不曾娶亲。”
“欸?”怎么谈到这个。
冯氏低下眼,慈祥可亲,“若是娶了夫人,这样做怕是要被夫人埋怨了。”
林与闻看冯氏,眨了两下眼睛突然明白了。
以冯氏对贺家的经营,贺均贤私德有亏尚且可以忍受,但要是拿前途做赌,使得家人犯险肯定要死得更早了。
“所以当年,是因为夫人,贺大人才置身事外?”
冯氏点头,“没错,那桩案子很敏感,除了,”她瞟了一眼纸,“这几位,没有人敢碰。”
“当时家人刚刚搬到京里,我不能让他的官声受到一点影响,所以我劝他称病,不要掺和这件事,”冯氏看向林与闻,“我为了家里这群人,一味求稳,但大人不一样。”
“大人求的是真相,”林与闻听了这话,腼腆地低下头,听冯氏继续说,“我很欣赏大人,所以今天也愿意把真相告知。”
她把纸推向林与闻,“但这件事的真相,就要靠大人自己了。”
林与闻郑重接过那张纸,对冯氏行了个礼,“我明白。”
林与闻嘶了口气,准备离开,却被冯氏叫住,“大人,他早同我说过,您每次来府里就是为了这名单,根本不是为了吃那道狮子头。”
林与闻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但我想那道狮子头是我闺中就会的一道菜,菜谱我改了很多次,加了好几味药材,和外面的不一样,大人肯定是喜欢吃的吧?”
林与闻看向冯氏,冯氏的嘴边因为笑容泛起涟漪,比以前他见她的几次都笑得更加自在与慈祥。
她没有那么疲倦了,她再也不必胆战心惊地提防着身边人,再也不需要用那人的安神药换自己一夜的平静。
她知道她已经把这个家最大的祸害除去了,这个家会越变越好的。
“是,很喜欢!”
林与闻大声答,尽管他知道他再也吃不上那道肥瘦相间的扬州狮子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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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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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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