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大王意气尽,贱妾怎聊生!”
燕归红的声音期期艾艾,让人闻之痛心。
他的戏腔与宛安的泣声并在一起,林与闻默默地叹了口气。
“你与凤弘文是如何认识的?”
宛安蹭了蹭眼角,手指细长,“当时我还不出名,班主说有贵宾要我去陪酒,我只能听从。”
林与闻静静听着。
“公子当时被众星捧月,班主自然让我坐在他的旁边。”
“一场酒席下来,他除了问了我的名字,再没与我多说一句话。”
“后来,他就常来听我唱戏,打赏丰厚。”
“如果不是我主动约他,我想,我们两个可能连个开始都没有。”
凤弘文看来并不是个主动之人,“所以你那时候就喜欢上他了?”
宛安想到之前的事情,哭得通红的脸上忽然有了些扭捏,“也不是,只是班主交代我人家给了那么多打赏,总该懂点规矩酬谢人家一番。”
“你请他吃饭?”
“嗯……”宛安咬着嘴唇看林与闻,“不是。”
林与闻食指点点额头,“我明白了。”
宛安垂着眼,“这种事对我们这些下九流来说,很平常,可公子却很惊讶。”
“他那时一句话都不说,我还以为他生气了呢。”
宛安的眼睛僵住,“我本想道歉,怕我污了大才子的名声,他却突然哭了出来,他说我身世可怜,还要以这种方式逢迎讨好,他很心疼。”
林与闻也愣住,这凤弘文真是重情之人啊。
都是男人,林与闻自比绝不会有这般定力和怜惜之情。
“他竟心疼我,就像庙里的菩萨一样,心疼我这种人。”宛安的大眼睛里都是泪。
林与闻见过太多他这样的人,因为受得苦实在太多,一点点甜都让他们无比感激。
“那晚他安慰我,我安慰他,我们就那样在一起了。”
宛安嘴角含笑,“他虽有妻妾,但一刻也不曾离开我的身边。”
林与闻点头,心想他的妻妾也不一定愿意他陪在她们身边。
“我唱罢戏之后,就回到我们的小院,陪他读书写诗,他还说今年科举想把我也带去京城。”
林与闻的眉毛微微皱起来,“他这么说?”
“是,我也和班主说了,班主也愿意。”
“那你们又是怎么吵起架来的呢?”
宛安低下头,“他教我识字来着,我便开始读他的诗。”
“他诗里有个人,与他琴瑟相和,鹣鲽情深,我问他那是谁。”
林与闻也想知道。
“他不告诉我,还说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宛安的肩膀开始打颤,“我这人没过过好日子,难得有人对我这般,我就矫情起来,与他大吵了一家,逼得他离开家里,去了书院。”
“所以那天晚上他与章修真喝那么多酒,不只是为了给后者送行,估计也是与你吵架,心里苦闷。”
宛安又捂上了脸。
他哭泣的声音也似戏腔,比女人还要尖细的嘤嘤。
林与闻沉默下来,听得外面燕归红唱,
“愿借大王青锋剑,情愿尽节在君前。”
他愣了下,又看看宛安那样子,摇了摇头。
他走出小房间,从后台绕出去,走到台前,正好看到虞姬抢走了霸王手里的宝剑,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斜着身子转了几圈,才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霸王哇呀呀一阵,急促鼓点逼着他前进许多步,他蹲下身子,扶了下虞姬的身体,终于自己也拿起了宝剑……
林与闻想,是不是只有伟大成这样的感情才值得被写进戏文里啊。
他今日没带什么珍贵东西,只把一件腰间别的一把银制小锁扔到了舞台上。
燕归红明显看到他了,对他的方向轻轻笑了一下。
燕归红起身,与霸王携着手谢幕,头刚低下去,一阵亮光就闪过眼前,“大人!”
林与闻蹲在地上,惊魂未定。
一看眼前,袁宇举着剑站在他面前,“什么人!”
林与闻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才明白过来,刚刚有人朝台上扔了个瓷瓶,若不是袁宇直接从二楼跳下来,挡在自己跟前用剑柄把瓷瓶打碎,他怕是和虞姬就一起去了。
“都是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人朝着燕归红嗷嗷地喊,吓得燕归红往后退了好几步,“都是因为你!”
燕归红慌张,“你什么意思!”
“就是以为你,凤公子才死的!”那人一边喊着,一边往舞台上冲,一副要跟燕归红拼命的架势,“你为我老师偿命啊!啊!”
原来是把他当成了宛安,燕归红无妄之灾,再好的脾气也都磨没了,“抓人啊!都愣着做什么!”
一干伙计直接把人扑倒在地。
但那人即使被这样压迫着还在喊着要人偿命。
林与闻指挥着小二,“去,报案,让县衙的陈捕头亲自来。”
“欸?”
“这是咱们江都的林县令,就听他的!”燕归红看小二一动不动,着急。
袁宇低头看眼身后的林与闻,“我还以为你今天查不到线索呢。”
“我查不查得到线索放一边,”林与闻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袁季卿,你要是再为了救我从二楼跳下来,我会亲自打断你的腿的。”
袁宇抿起嘴,“刚才情急,忘了这个事了。”
“你记得什么!”
见林与闻还要训斥,袁宇一闭眼就往下倒,“啊,好像刚刚真的崴到脚了。”
“什么?”林与闻脸色都变了,“我就说让你别逞能,旁的事情就算了,我看你刚才跟飞下来似的,吓不吓人!”
“快来快来,”他搀扶着袁宇来到旁边的座位坐下来,直接把袁宇的脚搭在自己腿上,想要查看,“这不得肿起来啊?”
袁宇皱皱鼻子,“嗯,别看了别看,一会等回了县衙让程姑娘看吧。”
“也是,我也不是大夫,再不小心伤了你,”林与闻直叹气,“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和我一起来。”
燕归红远远看着,心想这袁千户唱起戏来也不见得比自己差到哪去。
……
“大人,人已经给关起来了,现在审吗?”
“审什么审,”林与闻想起这个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好好的学生,不看书净看话本,还以为自己是英雄呢吧?”
陈嵩也是看不起这些脑子不太正常的书生,“是,我送他进牢里的时候跟他说了,他蓄意谋杀朝廷命官,得关上几十年呢。”
林与闻嗤笑一声,“对,就得好好吓吓他。”
“啊对了,袁千户的伤怎么样了?”
“我也不清楚,季卿那人就是这样,伤了也不说,就自己硬挺着。”林与闻摇头,“一会问问程姑娘吧。”
“大人,你说他会是凶手吗?”
“不知道。”
陈嵩挠挠脑袋,“这个凤弘文到底牵扯着多少人啊,怎么人人都跟他情深义重的。”
“不知道啊。”
林与闻这样一问三不知的情况并不多,陈嵩不敢再问下去,“那大人……”
“但我觉得我已经靠近了。”
“靠近什么?”
“真相。”
“您刚才不还什么都不知道吗?”
林与闻翻了个白眼,真是对牛弹琴,“你把赵典史叫来吧,我们俩再把凤弘文的诗再过一遍。”
陈嵩不懂,这案子一开始林与闻就在读凤弘文的诗,怎么读了那么多遍还要读。
这些读书人怎么都神神道道的,所以他们才能当官吗?
“怎么还不去,傻站着干什么呢?”
“啊啊,知道了大人。”陈嵩退下去,不一会,赵典史就拿着一卷诗文来了。
赵典史把诗文扑在林与闻的桌上,“大人,听说你今天见到这诗里的美人了?”
“见到了,但也不算见到。”
赵典史不解,“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听那个戏子说他与凤弘文吵架,原因竟是凤弘文诗里的美人另有其人,这怪不怪?”
“另有其人?”
赵典史想了想,“您说的那个戏子是何时与凤弘文相识的呢?”
“两年前。”
赵典史把几首诗换了个位置,“那这样就对了。”
林与闻撑着手看这些诗,“哪样,”他眨眨眼,明白过来赵典史的意思,“是啊,这之前的诗礼的美人和这之后去的美人并不是一个人。”
“没错,这之前的美人温婉可人,与他吟诗作对,而之后的美人娇俏可爱,为他磨墨斟酒,”林与闻呼了口气,“所以凤弘文喜欢过两个人,分别把他们写进了诗里。”
赵典史点头,“没错,”
林与闻嘶了口气,“那宛安刚能认字,就能看出凤弘文的诗里有另一个人,真是有天分啊。”
“大人,那不一定是天分,”赵典史温言道,“那只是爱人之间的一种敏感,像是直觉。”
“怎么才能有那么厉害的直觉?”
赵典史笑笑,“大人若是有了心悦之人,一心扑在他身上,他的任何一点不专心都是能感觉出来的。”
“这么说宛安因为那么一点小事就与凤弘文作天作地的反倒是正常的事情了?”
“岂止,”赵典史摇摇头,“人的嫉妒心一旦燃起,多恶劣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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