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两人准时上路。
余世陵说的地方在慈水城外一处林中,时值冬日,林中不见其余色,触目皆白。
路上他大致将事情始末说与白欲栖听。
余世陵母亲死的早,余灯并未续弦。几年前外出打猎时,不知怎么和林中女子拉扯到一块儿去。当时余灯起了娶妻的念头,但他身份尊贵,女子只是寻常柴夫女儿,门派长老们竭力阻拦。近年来余灯又起心思,吵着闹着要将女子迎娶进门。
他毕竟是金虹门掌门,严肃起来无人敢与他叫板。
也正是在这时,余世陵发觉此女子是妖族。他都已发觉,余灯只会比他发现的更早。他劝阻无果,本就不亲近的父子俩因此更加冷淡。
在白欲栖记忆中,余灯虽纨绔,但绝不是不分是非之人。三百年来他经历了何事,才会变成如今模样?
林中静悄悄,甚至不闻风声,越往深处走越能感受到森森寒意。
踏雪而行,白欲栖使了术法掩盖两人脚印。
天道惩罚下,蛇妖不会说假。
若此处有妖物,必定是妖王,至于为何是女儿身,极有可能是与蛇妖虎妖一样打掩护的小妖。
正思忖着,已经走到近前。
百十步外一座木屋落在那里,木屋房门紧闭,寒冷的天不见炊烟。一眼便知无人居住在此处。
白欲栖打算再观察片刻,余世陵已经上前。
他无法,只好跟上去。
房屋中实在静的出奇,不闻说话声,甚至感受不到活物存在。
白欲栖伸手,在屋前感受到了阵法存在。他伸臂拦住余世陵,让他退后。他于阵法有些了解,不用覆水,只需在掌中凝结灵力,阖眸凝神,慢慢将神识与阵法相连接,待他寻到阵眼后,心中暗暗说声“破”,结界便消失了。
没了结界保护,霎时间妖气四溢。
妖气难闻,于仙人来说是种折磨。白欲栖后撤两步,以袖掩鼻,暂不看眼前。
余世陵倒是不受影响,两步上前一把推开木门。
只听他冷哼一声,“上仙,你来看。”
闻声,白欲栖凝眸转身。
木屋中尚且有光,屋中狭小,只有一桌一椅和灶台。除此之外,便只有靠在墙边的十几只红木箱子。它们十分眼熟,正是昨日两人在酒楼上见过的。
“看来妖物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余世陵拔剑,随意挑开一只箱子,里面满是金银财宝,价值不在百万之下。白欲栖细细打量,终于发现其中一只被打开过,他推开盖子,才发现箱里尽是些药材。
“她受伤了?”白欲栖拈起纸包,挑开一角,是上好的老参。
“未必。”
余世陵合木箱,随意坐在上面。
房中妖气浓厚,白欲栖一时间竟分辨不出来源在哪。
这里实在小,他左右各转一圈便没了去处。他又丈量脚下,细听是否屋中藏有暗窖。
“上仙,”余世陵唤他,“若你擒到妖物,下一步该如何?”
白欲栖不假思索:“带回天界。”
“若余灯苦苦哀求,你又当如何?”问这话时,余世陵高高在上,仿佛余灯并不是他父亲,而是受妖族蛊惑的罪人。他望着白欲栖,似迫切知道他的答案。
“妖亦分好坏,不能以偏概全。”白欲栖单手扶剑,认真回应,“若查明她未做伤天害理之事,我自不会干扰。若她确实是我追查的妖,就算我与余灯有三百年交情,仍要带她回天界受罚。”
许是怕他年轻不识善恶,只凭一腔热血便行走天下。白欲栖又说,“妖亦是世间生灵,受天地精华。善恶在一念之间,不能因一人之错而怪全族。”
白欲栖观他神色,见他若有所思便不再言。
他循着妖气出屋,凝结灵识,查探四周,
忽听空中有风声响起,待意识到不对劲,立刻取出覆水时,对方已来到近前。
利爪与兵器碰撞,发出激烈响动,两人身后各有尘土飞扬。
“别过来。”白欲栖侧首看向余世陵,“进去。”
余世陵剑在手中,一瞬不瞬盯着忽然出现的妖物。
他的面色极为难看,并不听白欲栖的话,几步上前就要与妖物开战。
妖物受不住白欲栖灵力震颤,被他弹开,落在几十步之外。
因妖物面上戴面具,两人并未看到妖物相貌。
余世陵率先走到白欲栖身边。关怀道:“上仙可有受伤?”
白欲栖摇首,“无事。”
他已在妖物身上施了术法,妖物暂时逃不开。
白欲栖和余世陵步步上前,那妖就在原地不躲不闪。
覆水剑架在他脖颈上,白欲栖要挑开他的面具,却忽然发现那不是面具,而是妖物与他的脸紧密连在一起。他皱起眉头,想起飞升前见过的一种妖物,与眼前情况一模一样。
“我且问你,你可认得虎妖蛇妖?”
妖物并不答话,面具上并无空洞,因此见不到他面上是何神情。
覆水剑又进一步,已将他脖颈划出血痕。
白欲栖又问:“可是你要与余灯成亲?”
这次妖物有了动作,缓缓摇头,并不断有呓语声。
声音太小,白欲栖听不大清,只能靠近他。
“是与不是?”
妖物言语断断续续,白欲栖眉头皱起,忽变了脸色。
猛然起身要护着余世陵后退,便见妖物弹开覆水腾空而起,手中朝两人扬起粉末。他未拦住余世陵,眼睁睁瞧他消失在迷雾中。
待他施术法驱散烟雾,妖物已经消失,而余世陵倒在地上。
白欲栖快步上前,将他扶起。
见余世陵右手臂受伤,小臂被划出长长一道血痕,血正不断溢出,染湿了衣裳。
“我已说不要莽撞。”白欲栖难得言辞严厉,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将他扶起带到屋中。白欲栖不看箱中药材,而是取出随身携带的创伤药,为他敷在伤口上,又细致包扎好。好在伤口虽长但不深,修养好不影响用剑。
余世陵面色苍白,俊朗面容多了几分阴沉。
他望着白欲栖,什么也不说。
“下次三思后行,”白欲栖无奈道,“今日是我疏忽大意才会让你受伤。”
他面色也不好看,竟犯下如此错误甚至连累余世陵,“妖物我会继续搜查,你且回府静养。”
“上仙。”余世陵道。
白欲栖望他,迟迟等不到下文。
他无奈掐诀,两人霎时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金虹门中白欲栖居住的院落里出现两道身影。
在木屋中只是草草包扎,此时白欲栖撕开余世陵衣袖,布巾沾水细细为他擦拭,许是受过许多伤,这些琐事做起来驾轻就熟。擦拭干净后,又为余世陵上药,包扎好才算完事。
“这几日暂且不要动剑。”白欲栖将手中白瓷瓶递给他,“每三日换一次药,约莫十几天便会大好。”
余世陵拿着瓷瓶把玩,“都说仙人有灵丹妙药,上仙为何不给我一抹便好的药?”
白欲栖在窗边坐下,透过木窗看向外面景色,直言道:“为让你长些记性。”
“受了伤,下次便知行事稳重。”
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任何人吃亏上当后都会长记性。余世陵闻言轻笑,“上仙对谁都会如此用心对待?”
白欲栖不应。
“我听闻上仙与家父渊源颇深,不知当年上仙是何种模样。”
又提起三百年前,白欲栖并不想回应。
“时间已久,本君忘了。”
“伤已处理好,你可以回去了。”他不再看余世陵。
余世陵却没有离开的打算,“听闻上仙修无情道,不知无情道是何滋味儿。”
“修道全凭本心,你心如何,道便如何。”
“无情道苦难颇多,若无顿悟,切莫要修。”白欲栖垂眸,眼中涌上疲乏。
“那上仙心中当真无情?”余世陵望着自己被仔细包扎的手臂,唇边染上一抹笑,“上仙的无情怎与别人不同?”
“无情非无情,只是……”话到一半,白欲栖沉默,又继续说道,“莫要多言了。”
“时间不早,你回去罢。”
余世陵像是知晓般哼笑两声,没再为难。
待他离开,白欲栖倚在窗边静坐到月上中天。
许是忧思太多,他再起困意,回到榻上无知无觉睡着了。
翌日清晨,天尚不大亮。
白欲栖穿戴好衣物,悄无声息离了金虹门。
昨日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仔细调查。趁妖气未散,又没余世陵跟着,他正好去调查一番。掐指捏诀,一呼一吸间仙人身影消散了。
晨风刺骨寒凉,掠过木窗扬起床帐。
与此同时,不远处院落一人睁开了双眸。
林中木屋无甚变化,仍是昨日两人来时的摆设。
白欲栖阖眸凝神,以四周妖气为引,灵力朝四面八方而去,不消片刻他抬眼望向北方。通过灵力窥视,竟发现霄南洲遍布妖物行迹,此中以北方最甚。他记得北方水多少人家,由几座山合抱,山上枝叶丰茂正是藏身的好去处。
既有踪迹,他不再耽搁,当即提剑往北方去。
霄南洲虽占地不大,说来仍是洲陆,抵达北方时已日头正盛。
循着引路妖气,白欲栖落在一处悬崖上。
悬崖不知几许高,脚下是嶙峋石块,骇浪惊涛。
海面辽阔,一眼望不到边际。寒冬腊月里四面皆白,日光落在层层翻滚水面上,恍若洒了一池金水。
妖气溺于水中。
悬崖边强风猎猎,衣摆尽数翻飞。
白欲栖着玄色箭袖简袍,挽披风,明眸紧紧盯着水面。以水为盖,妖气无法四散。但水是活物,总有一丝逃得出妖物的算计。或者水下的东西故意留出痕迹,好来个瓮中捉鳖。
不管原因为何,今日他是要一探究竟的。
他单手解下披风,那方镶着白绒毛的布料随风扬起落在几步外。微侧首,眼眸眯成一条细细长长的黑线。耳边涛声不绝,风急风缓,白欲栖上前两步,抬手间覆水已收进袖中。再有一步,便要落下万丈悬崖。
靴下石子细细作响,于当下微不足道。
仙人身子倾倒,发如张开的羽翼。将落未落之时,腰间忽传来一道力气,硬生生将他拉了回去。他跌入来人怀中,掌心正按在那人右臂伤口上。
“上仙,何苦一早来寻死?”
不知是急还是怕,余世陵言语中压抑着余怒与惊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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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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