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激荡,仰金亭衣袍未湿分毫,静静等待白欲栖回答。
洪水高过房屋,镇上百姓全部丧命。天色昏暗四周寂静,高高挂起的花灯在水中熄灭,不见半分光亮。眼前光景如地狱残忍,唯有他手中两点红光。
“为何见死不救?”白欲栖目眦欲裂,杀意达到顶点,几乎握不住震颤的覆水剑。衣摆在下落时散开,恍如盛在池中的莲。仰金亭得意欣赏,不将他的怒火放在心上,“不是不救,是爱莫能助。”
他吹灭手中灯笼,抛进水中,“他们已是怨鬼,费力去救也于事无补。”
对上这张薄情浅笑的脸白欲栖浑身发冷,不由问:“于事无补便不做?”
仰金亭明眸慢眨,露出一侧虎牙,“上仙何意?”
“本尊只是不愿自欺欺人。”
他侧身指盘亘水中的蛇。
黑蛇神情餍足,灯笼大的眼睛半眯,尾巴尖不时抽打水面,在水中翻滚片刻便没入水中不见了。巨大身体从他们脚下掠过,就要回到湖中。
覆水剑气大盛,猛然破开水面插入蛇身,果然于事无补。
剑立在水中,蛇毫无察觉,眨眼间没了身影。
“你我身在幻境,”仰金亭握他手腕拔出覆水,又被震开。绛紫袍上沾了水,湿了发尖。他用帕子擦拭白欲栖下颌水珠,悠然说道,“亦或在蛇妖记忆中。”
“所见为假,无需放在心上。”
白欲栖擒他手腕,双眸间皱起,“今日是假明日是假,后日为真该当如何?”他不给仰金亭反驳机会,“你爱护子民,当怀慈悲。遇难而出方是正道。”
“你我同修无情,”仰金亭拂开桎梏,按着白欲栖的手一寸一寸把覆水推回剑鞘,“远离尘嚣七情六欲,自不需要怜悯。”他调侃,“上仙,你道心不稳。如此下去,终有一日高台倾塌。”
“荒谬!此道在心,岂在无情?”白欲栖拂袖侧身,冷硬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仰金亭还以沉默。
他阅尽无情事,此生最不信情。道在人心,他不愿与白欲栖争辩。
朗月当头,两人沉默不言。白欲栖率先离开,朝着湖面飞掠而去。线索在黑蛇上,需得一探究竟。
破解幻境不仅要心静,还要寻到阵眼。他在湖面徘徊片刻,目透层层水浪到达水底,那条蛇阖眸欲眠,此时动手再合适不过。
水面如镜,尽数倒映出芝兰玉树般白色身影。
白欲栖与倒影中的眼睛对视,忽被眼中明亮吸引,是月光。他起身望月,似乎……太大了些。
近看,月如圆盘,盈盈泛光。
银白透绿,仿佛在哪见过。
白欲栖思忖片刻,心下了然。
为何覆水不能触到蛇身,因是假象。湖底蛇身自然也就是吸引视线的假货,真妖的确在幻镜中。不在脚下,就在眼前。
他抬首望月,单臂横在赶来的仰金亭身前。
“上仙寻到破解之法了?”
白欲栖周身起风,绦带混在墨发中掠向身后。宽袖迎风鼓动,水面竟也晃动起来。仰金亭站在他身后,接住墨发放在鼻尖轻嗅,小声道:“你们神族专爱摆架势,掐诀破阵无需引风来。”
“闭嘴。”白欲栖后撤一步引出覆水剑来,剑指圆月,气势冲天。他口中念诀,双目坚毅,低喝:“破!”
破解净化之术如爆竹猛冲上天,直取月盘。
霎时周遭晃动,身后房屋坍塌引出无数厉鬼哀嚎,仰金亭头也不回,手掌轻摆间身后怨气已尽数化解。
幻镜开始崩塌,圆月也显露出它的真面目。
湖绿为底,瞳孔缩成一条竖线,正在狂乱转动,很快染成赤色。白欲栖不为所动,周遭陷入黑暗时伴随巨大响动。有血水滴落的响动,却有人挡在身前,为他撑起衣袖,避免被腥臊玷污。
黑暗过后,一切归为平静。
白欲栖睁开双眸打量周遭,他们仍在山洞里。
他取出明珠,柔和的光映在石壁上,小小山洞瞬间亮堂起来。
距他五步之外,盘着条四指粗的黑蛇。蛇身浸在血泊中,不知是死是活。白欲栖不喜蛇,嫌恶时甚至不愿见一眼。只好手握覆水,用剑尖挑动。仰金亭浑身狼藉,正掐诀清扫血污,见状术法甩过去,穿过蛇妖七寸将它死死钉在石壁上。
蛇妖未死,用只剩一只的眼盯着两人,不断发出嘶嘶恐吓声。
蛇妖年岁不大,身上只有几百年道行。
白欲栖后退两步,破了他的蛇身。阵阵哀嚎中,黑发黑衣的男子出现在眼前。他果真年轻,眉眼间尽是桀骜不驯。若能解开仰金亭的术法,必会与二人同归于尽。
“镇上人是你杀的?”白欲栖问。
“正是。”黑蛇挑眉扬唇,又有鲜血从嘴角溢出,“不然哪来这副人身。”他知自己难逃一死,舌尖舔过血渍,挑衅道,“人小肉少,本王还能再吃些。”
下一刻,他的双臂砸在地上,血流如注。黑蛇额头布满汗珠,抿嘴闷哼。仙人的剑正气凛然,专镇邪物。轻轻挥落,便是万钧之力。
“不知悔改。”白欲栖垂眸,眼底皆是冰霜。
他又问:“绿阳山猎户,敬丘宫弟子,可是你所杀?”
“扰爷清梦,他们该死。”
预想中的疼没落在身上,黑蛇瞧着拦住仙人的男子。只见他手中凭空出现一座纯金神像。他神色一紧,汗珠大颗大颗滴落。干脆闭上仅剩的眼睛,不去看两人。忽然心口传来剧痛,那道术法竟往他四肢百骸钻。
术法折磨下,黑蛇浑身瘫软,没了耍嘴的力气。魔族心狠手辣,折磨人的法术层出不穷,用在他身上的不及酷刑十分之一。
“折磨人算什么正人君子,不如一剑杀了我。”
“他是正人君子,我不是。”仰金亭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瞧着五指用力将这尊“神像”捏为齑粉。粉末散落在黑蛇发上、身上,仰金亭踩他内丹所在,脚尖每用力一分,蛇妖便哀嚎一声。
“妖族凋敝,妖王竟让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来侍候。”他嗤笑,“你们杀我子民,意在助他重塑人身?”
黑蛇咬紧牙关硬是挺住了。
“王上英明神武,尔等宵小岂能玷污!”
“你罪孽深重,惨死的魔族百姓可与你有关?”白欲栖问,“同伴又在何处?”
“不知。”
“好。”白欲栖颔首,“我带你回天界,终有一日你会说。”
仰金亭在旁环抱双臂,笑意深深。
他的子民若有此神庇佑,定享安乐。
白欲栖掀袍蹲下,问:“你若说出妖王行踪?我会请天帝为你免去一些刑罚。”
黑蛇转动仅剩的眼珠,嘴唇蠕动。
下一刻,一口血沫吐在白欲栖瓷白面容上。每说一字他便撕心裂肺般疼痛,“我不要你施舍,吾王自会为我寻求公道。”
白欲栖神情淡漠,“好。”
他隔帕擦净血污,并未放在心上。
他已想好怎样上奏。
神像是拟着妖王人身塑造,学神族享人间香火,贪心不足用生人魂魄当做贡品。凶残暴虐,罔顾人伦!天道若知,必当降下重罚。轻则万世轮回,重则灰飞烟灭。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蛇妖同伴和妖王踪迹。
白欲栖将蛇妖收进荷包,又施法压制,确保安然无恙后才放回袖中。
经此一遭,绿阳山及周遭的事便查清了。
他从山顶豁开的洞口窥天色,鱼肚清白,已然第二日了。
“尹九宁的尸身你要如何安排?”白欲栖问,“桦廷惩罚不可免,日后见他我会问。你若不罚,我替你罚。”
仰金亭笑:“上仙放心,我必不会护短。”
他笑着,见白欲栖转山便走,忽然变了脸色。
劲风自身后袭来,白欲栖回身抵挡。
仰金亭握他手腕,另一手向他发间探去。片刻后,取出一条拇指长发丝粗的小蛇。他神情暗下去,掌中起火将蛇焚烧成灰。
白欲栖皱眉,他丝毫没有察觉。
“上仙迟钝,”仰金亭放开他,自顾自向前走,“自身安危置之不顾。”白欲栖听出他在闹脾气,沉默半晌,“他奄奄一息,本君并未防备。”
仰金亭脚步不停,身影没在甬道尽头。
临走前,白欲栖望洞中凌乱。
取出一道符纸压在近水边的石头下,聚水之地久不疏散亦是祸患。末了在洞口设下禁忌,方才离开。
沿路返回,快至甬道口时,白欲栖听见了伯卿云的声音。
终于见到仙人,伯卿云拱手行礼,将玉佩奉还,“上仙安好?”
“无事。”白欲栖睨站在一旁的“尹九宁”,“你在右路可有发现?”
伯卿云摇头,“并无。”
三人往外走去,白欲栖说了大概经过,吩咐伯卿云暂时不要让人接近山洞。伯卿云听命,忽见尹师弟衣衫整洁,腰间却不见佩剑。
他低声询问,“师弟,为何不佩剑?”
“尹九宁”举着火把,侧脸隐在阴影中。
他露出一边虎牙,眼眸掠过伯卿云,笑说:“有上仙护佑,无需佩剑。”
伯卿云满脸不赞同。
却见白欲栖面容沉默,没有反驳的意思。思忖片刻,他不得不认同师弟的话。仙人在侧,的确安稳。
敬丘宫弟子们在洞外守了一夜,见三人平安归来纷纷松气。
白欲栖和伯卿云要回敬丘宫。
临走时,白欲栖见“尹九宁”坐在旁边和弟子们闲聊,或是有所察觉,转过身笑着看他。
白欲栖敛目转身,与伯卿云离开了。
两道身影只剩衣角时,神识中响起仰金亭声音:“上仙,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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