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街边路灯都亮起的时候，我正好结束了打工，朝着和北信介约定好的公园走去。
我没有手机，所以无法像其他人那样随时随地都可以发邮件联系。
像今天这样，在和别人约定好的地点一无所知又无所事事地等待，是我的常态。
公园里玩耍的小孩早就被父母或是爷爷奶奶接回家吃热气腾腾的饭菜。
我坐在其中一个秋千上荡着，这也是我整个童年的常态。
我随意地哼着在音像店打工时听到的流行乐，刚唱完一首，正准备唱下一首时，北信介从远处跑过来的身影倏然就吸引了我。
啊。
我原本都做好了在这里唱完一整张专辑的准备，要是不够，就再唱一张。
北信介比我想象中来得可快太多了。
甚至可以说，但凡我在音像店多磨蹭一会儿，还是走过来的速度再稍微慢些，完全都能和他在路上相遇了。
我唰地一下就从秋千上站了起来，北信介也看到我了，他没有降低自己跑向我的速度，反而开始冲刺。
“饿了吗？”
冲刺到我面前的那一刻，北信介直接就问了我这个问题。
我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等反应过来后，才慢慢点了点头。
北信介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我眨了眨眼，像是刚才只是我的幻视而已。
“坐那边的桌子和椅子？”
北信介指了指公园专门给家长等待的休息区域。
等坐定后，北信介将手里的饭盒放到我面前，说了声：“应该还是热的。”
他没说他大概是一路跑着来的，也没说如果是家里多做一点的饭，等一家人吃完饭了，多出的饭菜又怎么还会是热的原因，还有就是多做一点的饭菜，怎么会装在比中午看上去大出许多的饭盒里。
他不说，我更不好意思问起。
见我没有马上打开面前的饭盒，北信介小心翼翼瞅了我一眼问道：“怎么了？”
我迅速收起自己的小心思，打开饭盒就看到比起中午更为丰盛的菜色，还有被单独分隔出来的水果。
已经忘记上次吃水果是什么时候的我，一下就被那些红红绿绿的色泽吸引了注意力。
北信介笑了一下向我解释：“因为我家里的姐姐特别喜欢吃水果，我想女孩子应该都会挺喜欢的，所以就给你带了一点，如果你喜欢的话，明天我再给你多带点。”
......
我当然喜欢吃水果。
今天要不是北信介的大发慈悲和善意，其实对根本连饭都吃不饱的我来说，我就没有不喜欢吃的。
只是我没办法表达喜欢什么，还有不喜欢什么，因为我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人想要听我表达。
我没有回答北信介这个问题，开始安安静静吃起了饭。
看了我好一会儿，北信介像是突然才意识到不能一个劲盯着女孩子吃饭，便开始看公园的设施，看树看天空，总之就是找各种东西看，唯独不再看我。
所以当他听见身旁吃饭的女孩子非常轻微吸气和抽泣的鼻音时，他僵住了。
北信介盯着桌子发了十秒呆后，终于决定看一眼我怎么回事。
我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脸庞，一滴一滴，滴进了饭盒，但我依然没有停下吃饭的动作，一勺接着一勺的往嘴里送饭。
咀嚼，咽下。
再继续吃，再继续咀嚼，再咽下。
我没有因为泪水而停止吃饭的速度。
北信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手帕递到我面前。
我说过，他天生沙哑的低沉声线让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意外有分量，让人会不由自主想要信服。
他对我说：“吃吧，哭着吃过饭的人，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可以好好走下去的。”
我一边淌着泪水一边像是在对自己点头，一手接过他手里的手帕，继续大口吃起了饭。
因为我真的太饿了。
-6-
哪怕隔天是周末，北信介也还是给我带饭了。
他说周末部活也要训练，我才知道他参加了排球社团。
“你打球厉害吗？”
说这话时，我正坐在排球馆外面的空地上，北信介也坐在我旁边和我一起吃着他带的便当，一人一份。
“我还不是正式球员。”
北信介回答我这个问题时，既不失落也不是自嘲的口吻，只是在向我阐述一个事实。
“所以厉害吗？”
根本不懂体育的我再次问道。
没想到却问住了北信介，他思考了一下才告诉我，“没有到厉害的程度，但我觉得我在自己的程度上已经做到了最优。”
“那不是挺厉害的吗！”
我往嘴里送了一大口饭，点了点头对他表示认可。
“毕竟很多人连在自己的，嗯怎么说呢，就是并不会去逼自己一把，但你既然说最优，肯定就是你一直都在努力做好每一步，我觉得没有懈怠，就已经超越99%的人了。”
没听到北信介的回答，我转过头才发现专心吃饭的北信介耳尖似乎有点红，然后就听到他低低说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毕竟你也给我带饭了，我也要谢谢你啊！”
对北信介说出谢谢这件事，现在已经难不倒我了。
我觉得我和他正在朝着一个正常的前后桌关系推进。
-
就在我以为就此可以和北信介冰释前嫌，呃，虽然之前只是我单方面不爽他。
不过管他的呢，虽然便当确实占了很大的因素，但现在课间我偶尔也能和北信介聊上几句了。
大多时候也聊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题，我问问他排球训练怎么样，我告诉他音像店到货哪些歌手的新专辑，好不好听之类的。
仔细想起来，北信介基本不会主动开启话题，都是等我转过身找话题和他聊。
但我并不介意所谓在旁人眼中看起来的，我单方面突然热络起来的‘热脸贴冷屁股’。
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现阶段没有比每天都能让我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了。
北信介似乎对我为什么突然没钱吃饭，或是开学至今也从未见我回过家这件事一点也不好奇。
他不问，我更不想主动提及自己的窘境。
他照样每天给我带两顿饭，午休时去小卖部买给我的早餐牛奶面包，再悄悄拿给我。
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可以在只有我知他知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维持下去，只需要维持到下个月我领到补助金就能结束。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我们都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秘密，却在某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被人掀开了。
那天我照例等到午休时间快结束才回教室，北信介照例坐在座位上翻看课本。
我刚一落座，北信介隔壁走道的松本突然说道：“话说你们俩是在交往吗？”
教室很安静，所以他特意放大音量的声音尤其明显，几乎让每个人都能清楚听清他问了什么。
刚开始我也像其他看热闹的人一样，听到松本说话转过头去看他，结果发现热闹竟是我自己。
松本的视线停留在我和北信介之间。
他斜倚在课桌上，呈现出一副‘没错被我发现了’的讨人厌的胜利者姿态来回打量着我和北信介。
见我和北信介没有人要打破沉默的模样，他开始一句接着一句地抛出自以为是比别人强的观察力，殊不知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多管闲事的三八男高。
“北君，你每天中午都带了两个便当，一个就是给她的，没错吧！”
松本以为自己是刑侦剧男主角，作出一个自认帅气的手势指向我，脸上同时对我和北信介wink了一下，真是令人作呕。
“据我观察，这个礼拜每个中午，她都会先去一个你们约定好的地方等着你，然后北君你再去找她，你们一起享受完甜蜜午餐时间后，北君你再装作若无其事回教室，她则是等到午休快结束时才会回来。所以，你们是这个礼拜才确定关系，想先谈地下恋情吗？”
......
槽点过多，以至于我都不知道该哪里开始吐槽起。
“还是说，如果不是恋爱，是有什么理由存在让北君你非得每天中午给她带饭吗？”
我对着天花板翻了一半的白眼因为松本这句话停在了半空，心下一紧时，又听到这个男三八用极其不礼貌的口吻叫我。
“喂！你该不会是没钱买午饭什么的吧！确实开学至今都没见过你吃家里的便当什么的，你是住校生吧？你有回过家-”
随着松本刨根问底地问个不停，北信介就是这个时候突然打断了他。这对他来说几乎不太可能，他一直都是礼貌的乖宝宝，从不会做出打断别人说话这等无礼的行为。
“松本同学。”
也是这一天，我才意识到，北信介才不是什么人善可欺的乖宝宝，也并非对所有事都仿佛站在神坛上仰望众生般无动于衷。
他只是早已在自己和别人之间，划清了一道别人无法随意跨越的横沟。
在他所划定的领域之外，无论别人说什么或是做什么，他都可以任其发生，冷眼旁观，平静接受。
但只要有试图侵入他领域的迹象，他一定会马上擐甲挥戈，不留情面冲锋陷阵杀回去。
而我，不知道在何时，似乎已经被北信介划进了他的领域之内。
凡对我不敬者，他必会诛之。
“我确实给她带便当了。”
北信介神色冷然，语气不卑不亢，他特有的沙哑声线为他说出的话更添了一份威严。
“是我单方面想做这件事，也征询过她，希望她能接受我的便当，她只是不忍拒绝我的请求，所以才接受了我这份心意，并不存在你刚才所说的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测。”
北信介明明没有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命令松本，松本却还是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早前自信满满打量的神色，在北信介说话的同时脑袋就低了下去，不敢再看我还是北信介其中一人。
“我希望你不要这么轻易就说出一些可能会中伤别人的揣测，同班同学并不是你需要去暗中观察的嫌疑人。”
铃声早已响过，门外似乎能听到老师正在走过来的脚步声。
一片安静吃瓜的教室里，北信介就是在说完这些话后，当着全班的面拿出中午在小卖部给我买的牛奶面包，直接递给了我。
“非常感谢你能接受我单方面的心意。”
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没想到一直以来都是以作天作地什么都不怕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我，竟有一天会连话都说不出口，怯怯地收下了这份北信介口中对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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