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迹还没转正身子,侧着抬手,闭合的指缝中就夹住了一根“名片”。
他把另外半边身子放进来,站正了低头摆弄着不知道谁给他送的树枝,枝条磨得发亮。
方时迹用指尖点了点枝条尖头处,又尖又硬。
男人慢吞吞跑过来挡在他前边,对来者不善的“来者”说:“走开!”
方时迹偷偷伸出头去瞅了一眼,一个跟泥巴里爬出来的人物站在男人对面。
那个泥巴人发出痴傻的笑声。
方时迹听着有些耳熟,那笑里含着从喉咙发出的呼噜声,像动物盯上猎物。
男人随手拾了一个石头,没什么力气地砸向泥巴人,石头抛了个弧,掉到泥巴人脚前,没砸到他。
“走开!我们没有吃的!”男人喊道。
泥巴人听不懂他说话似的,对着第一次见到的方时迹比动作。他手捏一根和已经发射到方时迹这里一样的枝条尖头,瞄准了方时迹准备随时射出。
方时迹眯了一下眼睛,他以为路上会出变故的是陌生男人,陌生男人可能骗他人去什么地方,连刚刚看到工厂时,方时迹都在头脑中风暴了一下会不会被抓来做苦力。
结果反而是另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想攻击他。
男人堵在他面前,不太有自信心能保护好方时迹,但是他还是这样做了。“他是哨兵。”男人说。
方时迹偏了一下脑袋,躲在男人后边,泥巴人的自制小箭失去目标,没能即刻出手。
“哨兵?”方时迹疑惑。
“他精神失常了。”男人向前倾身,跺了一下脚,对面的泥巴人抖了一下,跑远了。
方时迹走出男人背后,泥巴人跑不见了。
工厂内部的构造在外面不能透视,无从得知里面具体的运转程序,方时迹没有精力管跳出来的人,一直试图查看工厂内部的情况。
男人一心一意带他去往他家看妹妹,他家在与紧闭大门的工厂方向相反,方时迹探求无果,索性放弃,收回了感知。
自进入这里之后,漩涡似的热风比外面温度要更高一些,风吹过的地方都没有多余的人影,除了男人和自己,方时迹没有发现周围还有其他人。
方时迹问:“这里停工多久了?”
他发问时重新聚集了感知,然后向四处散开,并没有探查到刚才出现的泥巴人的踪迹。
男人头也不回,脚步虚浮,说:“有一段时间了。我们只是临时落脚。”
方时迹在男人背后沉默着看了一会儿他的后脑勺,没有再开口。
随着脚步靠近工厂角落极其不起眼的正方体建筑,眼看身前的男人的手快要碰到紧闭的一小扇门,方时迹的大脑忽地“嗡”一声震响,随即整个人被电击般麻木在原地,难以动弹。
他的眼珠还维持着直视,大脑如同猛然坠入一壶油物中,思维变得闷重,大脑难以对眼前的情况思考。
男人没有意识到方时迹行动的“暂停”,仍在急切地向前走。
正方体建筑的门上挂着不符合这种时代的生锈的锁,方时迹看见男人掏出一把钥匙,男人一开始没有把钥匙顺利插进锁眼里,盲目地卡住了几次后,男人挺直腰杆,将锁抬起来,才恰好把钥匙放进去。
他一扭,钥匙开了锁。
男人对门后一片黑暗喊道:“小鱼,哥哥回来了!哥哥给你找了一个哨兵。”
方时迹头变得非常沉重,即使没有窒息感,那种神经的压迫感依旧足以让他喘不过气,方时迹缓慢地摇晃着脑袋,可麻木的感受没有从身体消散,他的动作与垂危的老人无异。
方时迹不敢闭眼,一旦睡下去,将不会再醒过来。
男人这时才转过头来看他一眼,他惊呼着奔向屋内,一边说:“快放开他!没事的,小鱼,是哥哥。”
方时迹被泡在油罐中,快要沉底,旋即油罐底部发出了一声碎裂的声音,液体开始向外流动,须臾之间油状液体便流失大半,罐中露出了方时迹的脑袋。
他有了一些能思考的能力,不再被油液糊住头部。顷刻后,方时迹才恢复了身体掌控权。
方时迹的手轻轻拂过那把锁,缓步走进门。
站在门外往里看时,觉得门内是一个黑洞,好像在等待着吸纳一切未知的事物。
踏进门的瞬间,方时迹浑身解脱,压迫感彻底消失了。
屋内光滑的内壁流动着冷气,门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垫,床垫旁边支着一棵落地灯。
灯泡的颜色昏黄,发出的光线仅能照亮几米距离。借着光线,有一个少女侧卧在床垫上,脊背弯成半弧。
床垫周边全是零散的针剂和药品,还有服务站点购买餐品时提供的饭盒。
饭盒可降解的盒身即将化成液体,呈现出残败的混乱。房间内没有恶臭,脏乱不堪的景象飘满了一股奇异的味道。
男人在地上翻找东西,女孩无力地趴在床边,她的头发几根掉进了地上的饭盒里。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支还有剩余液体的针剂,追到女孩边上,为她全部打进了她的身体。
男人扶起女孩,让人靠在墙壁上支撑着身子,对女孩说了很多话。
“小鱼,你的精神体还好吗?我看不见它。今天去买药了,之前买药的地方没有开门,我换了一个店,但是没有相同的药,贩卖的人拿给我的药盒和你给我的不一样。而且那里买药需要出示证件,也可能是看出来我不是附近的居民,所以故意为难我。”
男人说完,停顿了好一会儿,又继续自言自语道:“不行。怎么能回去?不能这么回去。”
方时迹这时明白男人在和叫“小鱼”的女孩对话,小鱼侧脸被头发遮着,偶尔咳嗽两声,十分痛苦的模样。
“我把所有都带来了,够了。”
男人弓着身子,一支膝盖跪在床垫边缘,长长的腿扔在床垫外面的地面,他拉长上身凑近女孩耳边说悄悄话。
“一千五百个币,他说可以帮忙看一看你的精神体,你们的精神体可以相互治疗,这个哨兵有点实力,我差点被安保员……打到了。”
没有一个能坐的地方,方时迹没有再向前去接近二人,那一片狼藉的药物也无法落脚。
他站在进门的入口处,听着男人自以为只有你知我知的对话。
“没有受伤。”
男人拉开腹部缠绕的料子,包裹的部位已经不会流出新鲜的血液了。他刮开表面干裂的一层血片,拉着妹妹的手去触碰止血粘合的伤口,“我带了特效药,没事的。”
“请一个医生要好几万呢!”
男人压低了声音继续,方时迹摸了摸耳垂,继续听。
“先请他帮你看一下,他是本地人,过渡区的人。说不定还有上城区的关系,能买到药现在就治好你,我把省下来的钱攒着以后带你去看好医生。”
说着说着,一直笑眯眯和小鱼耳语的男人嘴角抽搐,“……啊?他能听见?”
男人些许尴尬地转过头来看方时迹。
方时迹避开男人的视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听不见,去看干净的墙角,没有蟑螂,没有生长在角落的虫子。
方时迹自觉不是故意的,他有点想撅嘴吹口哨缓解气氛。
小鱼也跟着男人的视线,提起了始终低垂的脑袋,头发顺着她迟缓的动作丝丝缕缕滑下稚嫩的脸庞。
方时迹看见了她,和她那双迷茫的眼睛。
房间里的灯光比交易所后台“商品保存”屋的灯光暗很多。
那张曾经短暂见过的有泪痕的脸,对着那时试图掐死男孩的方时迹涌出眼泪的脸,在不明亮的房间中,同一张脸,靠在男人怀抱里,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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