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暮色苍茫时,村庄四下寂静无声,死气沉沉,唯有阴风阵阵,犹如凄声哀嚎。我掀开窗看了看,山林间妖雾弥漫,或比昨夜凶险。
子时刚过,以夙把玩着扇坠,我怀中抱刀静坐等待,忽听空幽一声铃响,远方的林间有鸟群惊飞,近有红烛火舌狂舞,屋内忽明忽暗。
有邪物逼近,我目光一抬,屋门砰然敞开,邪风骤灌,以夙扇子一挥,雪白的电光猛然落下,院落一声尖厉的惨叫,看来正中目标。
那团影子化作黑雾,朝村庄外围逃去,我与以夙瞬移跟上,来到一片黑压压的树林里。月色晦暗,只有零星月光渗入林间,不远处飘着两道黑影,黑影身后还立着一名白衣公子,背对着我们。
叮铃一声,我眉头一动,看到那公子背在身后的手上,拴着一根红绳,下连一颗铃铛。
我屏气凝神,拦在以夙身前,往前走了一步,影子们弓起身子,发出威吓的嘶吼,周身的黑雾滚落褪去,露出两对黑玉般幽美的鹿角。
是两个入了邪的少女鹿灵,肤色灰紫,双眸苍白,不见瞳仁,阴邪之气缠身,大约平时以人的血肉喂养,有些腥气,不知死了多久。
但我总觉得眼熟,曾经在哪里见过似的……
“在下是青丘后人,世间唤我为玉狐公子,近来在寿原山多有走动,见过两位仙君。”
白衣公子缓缓转身,背后摇曳出一条毛茸茸的莹白狐尾,唇角噙着骄矜的笑意,眉眼又颇为魅惑,如含一汪春水,笑弯又如月牙。
他微微颔首,叮铃一声,铃铛晃了晃。
原来是青丘的后生,怪不得一股子狐媚劲儿,眼力倒是不差。
身后轻咳一声,我回过神来,以夙上前两步,语气揶揄道:“再看就要把人家盯出洞来了。”
我低声道:“看的是铃铛,他拿的不是索命。”
以夙却不大相信:“看铃铛哪儿需得了这么久。”
玉狐往前几步,站在一缕月光下,视线紧锁在我脸上,蠢蠢欲动,但又柔声道:“这位仙君真是奇怪,明明是个神仙,浑身却是压不住的邪气,吓得我这两只宠物都不敢动了。”
我扫了一眼铃铛,道:“你不认得我?”
玉狐媚然道:“天上那么多神仙,在下哪儿能个个都认得?只是仙君阴气甚重,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饵食,不如……”
不安分的爪子在我手臂上挠来挠去,“不如,就留在此处,与在下做对妖邪夫妇,祸世的鸳鸯~有这铃铛在,修邪即可一步登天,还怕天庭作甚?”
祸世鸳鸯,有趣有趣~容我与狐狸说上一说。
我道:“公子此话当真?”
玉狐冲我抛着媚眼:“怎会有假?”
我握住挠我手臂的狐狸爪,努力用面瘫脸挤出深情款款的表情,又道:“其实自见到公子起,公子这一身白衣就将小仙的心魄勾了去……小仙若应了公子一同双宿双栖,公子可愿将铃铛交于小仙保管?”
玉狐边犹豫边美目流盼道:“这……我……”
我看有戏,不禁玩心大发,搂住玉狐柔弱的肩,一手捉住他的下巴,正待甜言蜜语乘胜追击,一把扇子忽然横插进来,啪地一展,将我与玉狐隔开,天闪骤降,落得雷霆万钧,炸得雪亮刺眼。
以夙从然道:“这些话若让玉帝知晓了,当即判你个重罪,灰飞烟灭都不冤枉。”
我摇摇头答:“放心,魔界江山不是那么容易复还的。”
远处的玉狐堪堪躲过,美目怒瞪,以夙微微一笑道:“玉狐公子,这位仙君已有仙侣了,那就是不才在下鄙人我,她就是再邪,哪怕是个魔,本座也能让她在天庭安安稳稳当个神仙,吃喝玩乐攒功德,无所事事升仙阶,何必与你这山野村夫过苦日子呢?你想采阴补阳,恐怕选错了人,还是快将铃铛交出来罢,这位仙君下手可比我重。”
玉狐气得眉毛拧在一处,看了我一眼,又看以夙一眼,扬手摇铃,怒气与妖气这么一催,铃音陡然凄厉起来,两只鹿灵尖啸一声,突然冲来。
我护住以夙,利刃出鞘,破风刺去,两只鹿灵却避开我,尖叫着冲向以夙,我旋身一挥手,一只鹿灵疾穿树林,撞在山石上,眼皮再一抬,直逼以夙面门的另一只鹿灵犹遇巨石压顶,惨叫一声摔在地上,看她激烈挣扎要爬起来,我一个瞬移便踩住她脊梁骨,她又重重一摔,砸出一处凹陷来。
我收刀入鞘,问道:“没事吧?”
以夙牵起嘴角,晃了晃扇子。
我一把钳住鹿灵的犄角,把她从地里提起来,哪知她又尖叫一声,化作一团黑雾飞回玉狐身畔,目光死死咬着以夙。另一只藏在树林里,伺机而动,但也只盯着以夙,见我挡在前面,又有些瑟缩。
奇了怪了,怎么全盯着以夙不来打我?难不成那狐狸真看上我了?
我看着玉狐手里的铃铛,好像想起了一件事。
我记得我飞升之前,在无恙山里,好像确实收服过两个妖魂,当时也没容器,顺手收进一颗铃铛里了,结果我转眼就被带上了天,阎罗遗落在了山中,如今辗转到这狐狸手里。
但也不对,那时山里到处都是修士,狐狸是怎么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带走阎罗的?而且阎罗是七颗一串,他手里怎么才一颗?
我正思索着,玉狐却气得哆嗦,蓄得老长的指甲恨不得戳穿我,口中念念有词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先杀她!你们两个废物!神仙有什么可怕的!今天杀不了他们,看小爷回头不扒了你们的皮!”
以夙惋惜道:“唉,可惜,你运气实在不好,在这深山老林的都能遇上这位仙君,别说她们两个小妖魂了,你那铃铛见了祖宗也得怕呀。”
玉狐神色一变,“什么意思?”
我淡淡道:“那铃铛是我的,当年不小心弄丢了,反正你也不会用,不如还给我?”
玉狐怔了怔,冷笑一声,道:“仙君莫不是想告诉我,邪音葬山十几年前身死无恙山,尸骨无存,其实是上天当了神仙?如此作恶多端丧心病狂的魔头都能飞升,玉帝肯收么?”
听到这诨名,我没忍住眉头一跳,这当年到底哪个缺心眼儿给起的,过了八百年再听都难为情。
这狐狸也实在是蠢,他自己都说本仙君阴气甚重,说了实话又不信。
身旁传来噗嗤一声,我一转头,以夙正用扇子掩着嘴忍俊不禁,我晓得他是在笑我那丧天良的诨名,玉狐却以为是在笑他,神色狠戾道:“有什么好笑的!”摆出架势,又要动手。
罢了罢了,速战速决~~
我伸指一勾,铃铛在玉狐手上轻轻一响,两只鹿灵突然痛苦地哀嚎,在地上打起滚来,我再一勾手指,又是一声铃响,山林阴风大起,顿时黑云压月。
以夙无动于衷,在风中仍旧清雅风逸,不丢神仙风采,玉狐则神情大变,一脸的慌乱。
我缓缓道:“你手中的铃铛是阎罗其一,勾魂,昨日我判断失误,以为两只鹿灵是邪祟,故而当你拿的是索命。勾魂的用法不是驱使那两只鹿灵,她们只是当年恰巧被我收了而已,真正的用法你若有兴趣,我动作慢一些,你可以学。”
我打一响指,霎时铃音狂作,直穿云霄,苍穹明灭,雷声轰鸣,林间幽魂游荡,厉声啸叫,野坟有白骨破土而出,聚在一处,两只鹿灵也加入其中,摇摇晃晃,猛地扑向玉狐。
轰地一声,天际炸裂数道青雷,恰好掩住玉狐凄惨的尖叫。
月朗星稀,偶有蛙鸣。
以夙道:“吓唬吓唬他便可,何必真的打散他多年的道行。”
我捡起勾魂,拂去上面的一撮狐毛,道:“你方才跟他说我下手比你重,我便依言下手重了些,不是留了他一命么。这会儿都逃没影了。”
以夙低声一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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