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子随即唤来一人,也作道士打扮,比清云子看起来还要年轻,约摸二十五六,是他的师弟,曰空云子,虽也有蓄胡,模样却十分清秀,只是微笑时有股德行败坏的气质。
他领我们穿过司夜殿,往东厢房去,短短几步路还和以夙聊了几句,很是健谈,听闻我们是舅甥俩,还很做作地惊讶了一番道:“原来二位信士是舅甥,贫道见二位年纪相仿,您又容貌年轻,还当是兄妹呢。”
这言行做派怎么看也不像是修道的,像哪家客栈的跑堂小二。
以夙顺杆爬,挂着笑容张口就来:“道长玩笑了,在下其实是家中老幺,小了长姊十岁有余。”
空云子笑道:“如今像信士这般的富贵人家还潜心向道的,真是越来越少了。”
空云子推开东厢房门,房间陈设简单,一方梨花木桌案,上有一套石竹纯色的茶具,一鼎铜制狻猊香炉,缓吐袅袅青烟,托着挂在墙上的司夜神女图,内有一张红褐木床,挂着琉璃绀色帐幔,旁边有一个白底青花的花瓶,里面立着两把油纸伞,再旁边便是洗漱的盆架。
看着内里唯一一张床,我们三人皆心照不宣,不过做做样子,没人真的会在这里休息,因此几张床都无所谓,空云子笑得很客气:“二位信士请自便,桌上有茶水,饭菜稍后便送来。”
以夙道:“有劳道长了。”
空云子离开后,我关上房门,静静听了片刻,走到桌旁,翻起两个茶杯,给以夙和自己都倒上茶水,道:“他走了。一会真的会下雨?”
以夙摇着扇子,淡笑道:“妖道妖道,不会点妖术可怎么办?你我静观其变就好。二哥方才反应真快,知道要用铃铛吊着那清云子。”
我道:“我不过试他一试,算歪打正着。”
我这铃铛,模样没什么稀奇,普通人见着,多半也只当是市井玉玩,要论瞅着有多值钱,估计还比不上司夜殿一屋顶的瓦片,但清云子却明显是认出了勾魂,看得两眼发直,就差流口水了。
以夙喝着茶,悠悠道:“想来,二哥对自己瞧见美人时的模样,也一清二楚了。”
……别拐弯抹角地损我了。
我当时到底怎么看那狐狸的,值得他惦记这么久。
想到这里,我不禁生出疑问,清云子既认得勾魂,岂非早已知晓狐狸盘踞此处?三年来相安无事地挤在小山村里,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清云子上了我的钩,多半要打铃铛的主意,村民两次三番求助于夜清观,他们为何不从狐狸手上抢,反而在我收拾了狐狸后才有动作,柿子不该挑软的捏吗?
以夙道:“二哥怀疑他们是一伙的?”
我思忖道:“甸川村地处山坳,阴冷潮湿,且多种鬼树,很适合邪修,但如你所说,这里距离仙门很近,若要独占此地,起了争执,必会引来花氏,所以不管他们是团作一团,还是这般划了地界,山上山下互不打扰,都很正常。”
但无论是哪种,清云子想要铃铛是肯定的,如今看到勾魂在我手里,定然能猜到是狐狸出了事,看他那沉不住气的样子,估计也是个不知死活的蠢货,这会怕不是正在房里偷着乐,以为天上掉馅饼,既能得到勾魂,还能独占阴地呢。
以夙眯着眼,略有深意道:“修邪道者,理应是井水不犯河水。”又嘴角一弯,“说不定那妖道认出你是邪音葬山,想在近处瞻仰瞻仰呢。”
“邪音葬山”四字,他还刻意念得慢了些重了些,我心头一跳,手中一抖,险些打翻茶杯。
我当年在凡间,正派整天追着我,要么想替天行道,要么想为民除害,邪道也不闲着,但凡是修邪修魔的,去问问他们一生有何追求,十个能有八个都说是要宰了我,好像我是个什么碑似的,谁都想在我身上划两道。
我当然不会把这话告诉以夙,便故作淡然道:“那狐狸少说也一两百岁,他都不认得我,凡人又如何认得。”
以夙看在眼里,很有良心地没有继续打趣我,只微微笑道:“二哥言之有理,但比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我还有个更好奇的事,二哥不妨猜猜看?”
以夙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让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你想问花钿的事。”
“对了一半。”以夙将扇子一合,蔼然一笑道:“你看过檀桑的身子是怎么回事?”
他果然是要问这个。
我其实也没做什么亏心事,但被他这么一问,不免有些心虚。正当我思索要如何交代,再一抬眼,以夙不知何时已无笑意,眸色微冷,轻拧眉头,神情叵测。
看样子是,生气了。
他脾气本来不差,抛去惯爱打趣人的性子来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驯,像这般溢于言表的不高兴很少有,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有点神仙架子,虽然新鲜,只可惜我不太应付得来。
我缓缓道:“方才一时情急,嘴有些快,没能说明白。还记得有一日我陪你去映月潭赏莲么?那天回去的晚了,你回岁华宫后我又忙了一阵,回房的时候偶然撞见师父在洗脚,就……不小心看到了。”
没错,檀桑的右脚脚腕上有一朵刺青,纹样和魔像额间的花钿别无二致。
说实在话,撞见檀桑洗脚,虽然有些失礼,也并不算大事,但若是传出去,指不定就被添油加醋成什么样,也难保不会传到玉帝耳朵里,又要惹得一身骚,因此我在向以夙坦白时,多少有点难以启齿。
以夙安静听完,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扭过了头,我绕到他身前瞅了瞅,他半垂着眸子,紧抿着薄唇,出神地盯着面前的茶水,不知在想什么。
我猜他接受了我的说法,同是天庭里谣言满天飞的人,这种情况实在太多了,要是一一寻根问底,实在没完没了。平日里他也不怎么在意,今日却消化得格外慢,黑着一张脸不好靠近,有点像所谓的生闷气。
我心中无奈,坐到他身旁,拉住他的手腕道:“你别误会,我没看旁的。”
旁的都是平日里想入非非,要说正经的,也就那天夜里差点看到你胸口罢了。
以夙听完我的话,身子微微一僵,有些嫌弃地挣开手腕,若无其事道:“看没看都不打紧,我不过提醒你小心着点,再让玉帝抓住你把柄说你六根未净,谁也帮不了你。”
这,无意间看到的都能拿去说事的话,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我也太冤了。
我收回那只抓他手腕的手,叹息一声道:“那你与我这两夜同床共枕,岂非横生邪念,扰乱仙元,大逆不道?”
以夙嘴角一挑,不以为然道:“我可记得二哥在天上说过,与我重入生死轮回倒也不坏,现在怎的怕了?”
在天庭对他说的话,没想到他还记着,那确实是当下的有感而发,只不过……
我沉默良久,才慢慢道:“你莫要诓我,你生来是神,何来的轮回。”
不过是诛仙台一游,千百年后凭借香火重返天庭,仍然是个崭新的神仙,偶尔慈悲地俯瞰人世间,能瞥见尘世一隅有我一缕魂魄,到头来也不记得是谁罢了。
以夙闻言一顿,无可奈何般笑了笑:“唉,二哥真是越来越不好骗了。凡间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想来神形俱灭大约也是如此罢。”
我淡淡道:“人死了,你还能去地府寻他魂魄问一问感受,神形俱灭的神仙怕是难。”
以夙赞同道:“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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