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一震:“你说什么?”
弥师摘了朵花,捻着花茎转了转,道:“我布施的地方称不上穷山恶水,也是个小地方,比山脚那甸川村大不了多少,这种闭塞的地方最适合发展道众,谁知凑巧让我给碰上了,我瞧着有趣,便躲在一旁看了个囫囵,场面虽不宏大,倒也震撼。”
我一把抓住他衣袖道:“你是如何得知无忧道的?这到底是个什么道派?”
被我这么一抓,弥师显然很意外,顿了片刻才微微扬起嘴角道:“仙君未免太小看我了,我不像天庭的神仙整日守着仙宫,要时常来往三界的,凡界阴邪之气一盛,清明之气定会减少,出了个邪道,我也会有所察觉。”
说着,他扫了一眼我的手,我这才反应过来,讪然松开,他笑了笑道:“再说,此道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早在仙君飞升之前便略有雏形,发展至今更是鱼龙混杂,势力在江湖上盘根错节,足以媲美仙门。”
据弥师说,和真正的□□比起来,无忧道其实略有不同,前者与仙门世家相对应,教众多为邪修和魔修,有些修为底子,而无忧道说白了,就是个走了歪路的宗教,奉我那倒霉娘为圣主,人人都可信,信了便算入道了,此道道训粗略归总一番,大约就是:信我娘,能成仙。
弥师道:“道众坚信兰姬娘娘会重返世间,带领他们一同飞升,人人得以登仙,推翻如今的天庭。不过,他们所拜的神像不是正道所塑,想必仙君也看到了,他们拜的都是类似此观所奉的那种魔像。”
我喃喃道:“仙德无忧,天道无妄,浪游乾坤外,人间逍遥仙……”
弥师继续转着那朵紫菀花:“这道义虽然狂妄,却很有野心,只不过听着很像为了唬人随口编的,实在没什么信服力。仙君可知,这其实不止是无忧道的道义,还是个暗号?”
我道:“什么暗号?”
弥师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据说下面应当还有一句,道众之间便以此相认,既然人人都能入道,这若是让哪家孩子知道了,岂不是转眼就传能遍大街小巷?”
我想不通,既然无忧道的宗旨是得道成仙,那为何要奉我娘为圣主,她嫁的是最穷凶极恶的魔头不说,早在此道有雏形前,她就已经殒命十几年,和仙字快要八竿子打不着。
弥师低吟道:“这可就要说到你了。”
我一头雾水:“这与我有何关系?”
弥师叹了口气道:“仙君还不知道罢,无忧道在圣主之下,还有一圣女,便是你啊。”
……
我眼前发黑,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的面皮在抽动,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弥师好像很乐于看我吃瘪的表情,称不上幸灾乐祸,但满眼都写着有趣二字,道:“十数年前,圣女邪音葬山于无恙山巅力克仙门,以身殉教,得果飞升,如今窥得天机修成仙道,重临尘世来渡我道众——嗯,他们在祭祀时应该是这么说的,不过这么一想,倒是合理许多。”
我嘴角抽搐道:“哪里合理?”
弥师道:“你飞升是事实,得道也不假,况且还是魔头出身,被邪道奉为圣女不是很合理么?既然你是圣女,那兰姬娘娘当圣主,岂不顺理成章?”
开国皇帝追封自己亲爹的倒是见过,但道众奉圣女亲娘当组织老大的,我真是头回听说。本仙君是个遗臭万年的,被邪道拿去当个标杆也没什么,凡人没见过世面,不知道魔尊也能理解,可是……
我道:“即便如此,我娘已经死了,无忧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弥师抬眼瞧我,笑道:“这在下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和兰姬娘娘的死因有关呢,还得靠仙君自己慢慢查才是。”
说罢,他向我走近,轻声道句失礼,俯下身,将那朵紫菀花戴在我耳上。
抬手间,淡雅清幽的熏香味拂过鼻尖,我像块屹立多年的顽石,没动。他刚才指间拈着花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仅人生得养眼,那双细长的手也很好看,真不像是杀人的手。
大约是因为淋了雨的关系,他的手指很冰,我又想到,能死在这么一双手上似乎也不错。
正想着,耳畔传来带有笑意的声音:“仙君在想什么?”
我反应很快,平静无澜道:“在想仙使这双手如斯悦目,只是用来杀妖怪,未免太可惜了些。”
弥师笑道:“蒙仙君夸奖,在下可不敢当。”
他好像心情很不错,向后退一步,打量我道:“果然,比起我来,这花还是更衬你,平日里白衣素裳惯了,偶尔以花点缀,既不喧宾夺主,也新鲜。”
虽是客套话,从他尖酸惯了的嘴里说出来,也挺教人意外。我想他许是在适应该如何与我亲近了。
只是我拱手的动作,多少有点不解风情:“小仙才是,蒙仙使抬爱了。”
夜雨渐停,天边泛起鱼肚白,没想到我竟和弥师聊了这么久,估摸着以夙差不多该起了,正打算回观中去,弥师却道他一个低阶仙,若瞧见了华天灵君惺忪更衣的模样,那就太不敬了。
我与他商量了一下,决定好半个时辰后在司夜殿碰面,我扭身化道白光,瞬回了东厢房门前。
房里有点声响,想是以夙醒了,我推开门,那人早已洗漱完,此刻正用扇子掩着嘴,懒洋洋地打哈欠。
看来他等得很是无聊,我将门阖上道:“怎么醒的这么早,昨晚睡得还好么?”
见我回来,以夙总算恢复点精神,只是笑得依旧慵懒:“嗯,至少要比二哥的房梁舒服多了,不然你也不会天都没亮就跑出去。”
我关门的手一抖,随即想到我天色稍明才回来,自然是天黑出的门,又冷静了几分,匆匆扫了以夙一眼后,挪开了视线。
他道:“如何,是那两个道士有动作了?”
我回来时,仙障一切完好,道士整夜都没有动静,如此安宁,倒让我心中疑团更大,他们留下我和以夙,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有玉狐,他死的莫名其妙,与我不过百丈距离,我竟毫无察觉,不像是那两个道士所为,而且弥师一直在附近,居然连他都没有眉目……
以夙道:“你怎了?”
我思绪万千,叹了口气道:“无事,我出去不是因为妖道,昨夜钤台仙使冒雨前来,我便出去见了见他,怕打扰你休息,就没有叫醒你。”
以夙笑了笑道:“原来是弦池家那位小友来了,几日不见,我险些把他忘了,他人在何处?”
我道:“大概在司夜殿等候,我和他约好半个时辰后见。”
离半个时辰还早,外头阳光一暖,我不禁瞌睡上来了,昨夜睡得实在不舒服,又淋了雨,这会太阳穴突突地疼,我便趁着洗漱多撩了几捧水,清醒了一番。
说起来,以夙和弥师的往来并不多,以往在天庭时,多是檀桑牵线搭桥,偶尔碰上了才聚在月仙台聊一聊,私下里提到弥师时,态度也总是模棱两可,谈不上欣赏,也谈不上讨厌,如道他人事罢了。
而弥师,更是我猜不透的人,也不知他们二人能不能相处得融洽,否则我请弥师帮忙,岂不是火上浇油?
以夙坐在桌旁,悠然开口道:“你从进门后便仙元紊乱,心神不宁,可是有心事?”
以夙平日里看似不着调,实则眼神利得很,我背对着他,搭面巾的手不由得一顿。
我瞒着他求助于弥师只是其一,其二,是因为那个梦,我自进门后就不太敢看他,一看他,昨夜梦里那种奇怪的焦躁便会涌上心头,但越是如此,我就越是心虚。
但他既这么说,我再不看他,倒像此地无银了,便回过头去,好在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看我,而是一副淡而不冷的神情,侧着身,摇晃着杯里的剩茶。
有些疏离,有些低落。
和梦中神情不尽相同,我的心却沉了下去,一时间,我恍惚了须臾,不觉心烦意乱,还是尽量轻声道:“没什么,或许是房梁太硬,睡得不舒服罢了。”
他淡淡道:“是么?”
我坐立难安,胡乱应了一声,便拿弥师搪塞,道句别让钤台仙使等急了,正欲推门先行,谁知经过以夙身边时,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微蹙着眉,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何必这么着急,他总归不会走,反倒是你,下凡之后都没怎么好好睡过,不如再歇一阵子?”
我望着他,犹豫再三,还是拉开了他的手:“没事,你休息好就行,不必在意我。”
以夙的神色僵了僵,收回了手,半晌,才勉强笑了笑道:“二哥为什么突然之间对我这么好?”
这个表情配上这个语气,不像我对他有多好,倒像是受尽了委屈。
我道:“我难道以前对你不好?”
他笑着摇头,垂眸把玩折扇:“不是,二哥在天庭时也很好,只是因为下凡后天天待在一起吗?我感觉二哥好像对我更好了,为什么?”
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人偏偏此时来了兴致,究根问底起来?
我道:“你真想知道?”
他悠悠道:“愿闻其详。总不能是着了倾风的道,无缘无故就生出了什么情罢?”
他看似随意问问,口吻却不容置喙,面带三分薄笑,我只觉心里没底。
看来,他今天是非要问出个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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