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月明星稀，风雪消弭，天地间万物均被照得一片雪亮，倒是个这几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焦文思与虞襄并肩站在西面战场的城墙上，远远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魔族士兵，迎面吹来的是凌冽肃杀的夜风，刮过颊侧，有种被细密的小刀子切割的刺麻感受。
“万事小心。”焦文思抿抿唇，转头看向虞襄，神色凝重。
“当然啦，”虞襄回给他一个甜蜜的笑，轻快活泼，“文思哥哥还记得我前几日的承诺吗？只要你看着我，我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不论艰难险阻。
再说了，我还要出去和文思哥哥结为道侣的呢，绝对不会倒在这里。”
似水的月光下，他上挑的凤眸里全是焦文思的影子。
两人准备按照原定计划行动。子时一刻，徐浩然会在东面战场施加主要压力，全力屠戮魔族士兵，迫使此次魔族最高领将东英前去压阵，同时吸引更多的兵力。
将领六出则负责带着几个城中修为较高些的修士，在西面与两人随行，为他二人压阵搔掠，尽量吸引魔族的注意力。
此外，昨夜虞襄魔化失控，在西面战场展开单方面的血腥屠杀，几乎将这儿的兵力屠戮殆尽，现在平坦的地上还堆满了魔族的尸体，也能有几分震慑的作用。
二人沉默，夜风呼啦啦地卷过去，撩起黑色的长发。
“实在不行的话，就彻底魔化吧。”焦文思突然补充，“千万别顾忌我。”
虞襄未完全魔化状态下的可怕战斗力，他昨晚就已经见识过了，确实是放心地很。
只是他怕这个傻小子性子太过直愣，就因为害怕自己无法接受魔族道侣便死咬着不肯彻底魔化，受了伤，那反倒不好了。
虞襄笑眯眯地点点头，可乖可乖，手上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太阿在月光下掠过慑人的寒芒，冰冷无情。
两人于是不再说话。
很快，子时一刻到了。
该出发了。
焦文思再次摸了摸有些发慌的胸腔，干涸的嗓子眼里似乎塞进去一点棉花，湿蓬蓬地挤在喉咙里，喘气都有些费劲儿。
他眺望一眼天上的明月。
那高悬的银盘清冷明亮，在漆黑的天幕上映出一圈毛绒绒的银白色光晕，十分漂亮，也十分孤寂。
“呼。”焦文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与紧张，安静地握紧了手中的山雪。
是时候了。六出已经带着老林等人率先压阵前冲，他们也需要及时跟上。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飞身往城外冲。
迎面而来的是黑压压的一大片魔族。显然，东英确实在对峙时瞧出了徐浩然的疲态，明白这位老对手余毒未清、实力不再，正打算趁着这位城中最强悍的修士虚弱的时候，彻底耗死这座久攻不下的拒北城。
两人的身法都不错，尤其是焦文思，更是当世一流的水平，在冲锋的魔族士兵中游刃有余地推进。
甚至连惊叫一声也来不及，那些个正面对上焦文思与虞襄的魔族便悄无声息地失去了性命。
山雪与太阿配合无间，收割敌人的性命。
很顺利。
出乎意料地顺利。
焦文思甚至有空怀疑起自己之前担忧不安的心思是否当真是多余了。
六出带着老林等人压阵在旁，一是吸引对面的注意，二也是作保护之意。银铠的女将领大开大合地挥舞着一柄银白色红缨长枪，雪亮的锋利剑尖旋转切割，周围魔族都很难近身。
老林瞧着只是个爱吃酒的破落户，修为其实也挺不错。此时缩在六出身旁，仗着矮壮的身形和灵活的身手，飞快地解决掉那些行动灵活、容易近身的小型魔族，很好地弥补了长枪的弱势。
有六出等人在一旁吸引火力，焦文思这边压力又减小了些。
很快，他们冲出百米之外。
这是约好的分离地点。六出他们毕竟人少，又是在明面上对冲进攻的魔族，实在是双拳难敌四手，杀入敌阵太深了也容易被围剿堵截，反倒容易丢了东面的防守。
因此到了这儿，就只剩下焦文思二人了。
焦文思不用回头，也能凭借熟悉的气息确认虞襄一直牢牢跟在自己身后，心中顿时踏实了几分。
后面的地盘大多是由魔族各级将领镇守，比起前面一堆一堆傻乎乎冲锋的低等魔族，反倒更危险了些。
明月之下，两人悄无声息地越过。
但魔族不愧是以惊人的单体战斗能力闻名的强悍种族，意料之中的，两人被一个皮肤黝黑、身形高大的高等魔族发现了。
这是预计中可能出现的情况，几人早就商量好了对策，当下也丝毫不慌，分别拎起山雪和太阿，一左一右冲了上去，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将其解决。
那魔族外形是个高大健壮的人族男子，身上是一套破破烂烂的灰色短打，月光照亮了大片裸.露的蜜色肌肤。
他眯起眼睛，灰白色的瞳孔闪烁着无机质的神采。
巨大的黑色双翼从肌肉隆起的背部伸展开来，一扇便腾空而起，相对于他那惊人的大个子，这动作异常地灵活迅捷，轻松躲过了焦文思与虞襄的第一次围攻。
这才是高等魔族该有的实力。
绝不是那些个在前线作炮灰的小虾米可以比拟的。
焦文思在半空中拧身落下，心道不妙：这魔族水平起码有个元婴后期，加上在无数次血肉厮杀中淬炼出的战斗经验与直觉，恐怕比一般的化神期人族修士还要难缠。
这就是自己方才不安的原因？
来不及多想，那魔族翅膀一扇，悍勇地扑上来，尖锐的指甲在战斗时是最趁手的兵器，毫不留情地攻过来。
太快了！
焦文思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虞襄已经上前和人缠斗起来。
魔族一扇翅膀，黑色的翎羽迅猛地倒飞出去，在月光下如同纯黑色的利刃，快到看不清影子，便直直撞上了太阿，居然发出金石相击一般的清越鸣声。
虞襄经过前日那样惨烈的战斗，说不损耗心神是不可能的。再强悍的修士，杀了一整晚、收割了整个西面战场数以万计的魔族，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更糟糕的是，他以纯正的灵体修为之身，大量动用与之属性相悖的魔气，这对身体也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因此几轮下来，竟然先显出几分疲态，颇有点左支右绌的味道。
焦文思见势不妙，立刻挥转山雪，发出一道凝结冰霜的奇异刀气，延缓了几分对方的攻势。
月白色的极寒冰霜撞上合拢的黑色双翼，在那金石一般的羽毛上蔓延生长，试图往里扎根。
居然没扎进去。
羽翼抖了抖，那冰霜便纷纷落下，砸在地面上，溅起一点晶莹剔透的细小冰晶。
山雪震惊地抖了抖。但这也怪不着它。实在是在场的二人一魔里，焦文思的修为太过低微，自然伤不到那魔族。
毕竟若是以金丹之力便可对抗元婴后期的高等魔族，又附加有如此神奇的吞噬功效，那天下名器榜第一就不该是太阿，而得换成山雪的名字了。
半刻钟过去，二人一魔已经过了千余来招，均没有伤到对方一星半点。
这显然实力强劲的魔族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没有找机会通知同伴前来增援，只是和两人打得有来有回，没有下真正阴毒的死手，一味防守，等两人想趁机逃走了，便又攻势猛烈起来，倒像只想拖住两人似的。
可虞襄与焦文思最害怕的便是拖字诀。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下一刻，虞襄掌心里燃起金红色的凤凰火。
纯粹的凤凰火温度极高，一出现，周围空气便微微扭曲。那魔族的神色凝重起来，快速抖动纯黑色的狭长羽毛，显然也很明白这火焰的厉害。
焦文思趁机飞蹿出去，灵巧从那漆黑的、伸展开来的巨大翅膀下越过，随即疯狂提速。
瞬间，他清瘦的背影就消失在原地。
魔族想追，却被一堵凭空升起的金红色火焰困住，这一下便错失了最关键的时机，那灵活的小修士立马跑得见不着人影了。
虞襄时刻关注着焦文思的背影，见状也是默默松了一口气。
他握紧手里的太阿，重新把视线聚焦在眼前的魔族身上。
却见对方露出一个憨厚无害的笑容，态度居然挺友好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你真好看。”
见虞襄露出警惕敌对的神情，他有些伤心似的补充：
“我不想伤害你们的。东英还要把你俩献给魔王呢，放心吧，魔王可喜欢漂亮美人了，你俩一定会很得他喜爱的，到时候再魔宫里，也可以住在一起呢……”
“你到底什么意思？”虞襄粗暴打断对方。
“啊，”魔族偏了偏大脑袋，语气老实，“没什么呀。只是我要提醒你，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你要是不信，就快去追那个跑走的小美人吧。”
话音未落，虞襄已然拔足追去。
他终于意识到，魔族非常、非常有可能，拥有什么他们不曾知晓的底牌。
能够扭转战局的关键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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