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静水端起手边的茶水，微抿一口。
她没有急着开口，凌厉而美艳的眉眼被手中茶水升腾起的雾气模糊了棱角，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少见的温和。
两人都没有说话。
虞襄年纪尚小，难免有几分沉不住气，这时便身体微微前倾，等着岳母大人回答。
他的父母当年告诉他，因为凤仪坊的家传宝物万里江山图只能由男子继承，所以不得不先隐瞒他的性别，待十八岁成年之时再广告天下。
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万里江山图位列修真界天下名器榜第三，难免遭人惦记。
为防心怀不轨者铤而走险，对还未长成的虞襄下手，倒不如先对外宣称他是个女子。
未免消息走漏，知情者只有虞襄的父母，他的奶妈和他本人，四人还都吃下了隐言丹，绝无泄密可能。
“你觉得，我会让自己的儿子，北静安堡唯一的继承人，娶一个身世不明的女孩子吗？”吊足了虞襄的胃口，焦静水这才正色道。
“你的父母隐瞒得很好，但他们当年突然想通过联姻寻求北静安堡的庇护，不免让人生疑。”焦静水点到为止，没有接着细说。
两人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虞襄内心不可避免地升起一些焦躁。
他原以为焦文思的母亲并不知道自己男扮女装的真相，却不想自己的父母当年上门请求订婚的行为早就让人家生疑，把自己调查了个清楚明白。
修真界是最讲究阴阳调和、顺应天理的，对于男子相爱厮守，虽不至于喊打喊杀，但也绝对不怎么支持。
而北静安堡作为老牌修仙世家，又位于民风粗犷的北境，对男子相爱更是厌恶排斥。
那么现下，作为堡主的焦静水对自己和焦文思的婚约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可就是暧昧不明的了。
心思急转间，虞襄咬牙，纳身便拜：“堡主，我确实心悦文思，还望您成全！”
说完，他也不起身，而是深深埋头躬身，把自己的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他也曾是顶级仙门的大小姐，作为唯一的继承人，被门派倾尽所有资源培养，心中怎会没有傲骨。只是为了焦文思，他宁可完全放下自己的傲气。
只要焦静水依旧愿意承认他俩的婚约，虞襄自认做什么都愿意。
焦静水却仍然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冰雕美人一般端坐于主座之上，不沾染半分凡俗的炽热情感。
她受下虞襄这一大礼，却也没打算作出什么承诺，只是毫无起伏地发问：
“你就那么确定你喜欢文思？”
虞襄猛地抬头，双眼中温暖灼人的情感控制不住地流泻，仿佛只是听着文思这两个字都能勾起他最柔软的喜爱。
“我确定。”
“不过是你们共度危难的错觉罢了。少年人，能有什么真正的爱呢。”
焦静水冷嗤一声，放下手中茶杯，一双轮廓优美的眼睛带着点不屑似的盯着虞襄。
虞襄居然从这位出了名的冰美人眼中看出了一丝落寞。
他还想再辩，下一刻，焦静水却收敛了神色，摆摆手，起身往外去了。
虞襄不愿放弃，连忙运气跟上。
焦静水倒也没有阻止他的跟随，反而默许一般微微放慢了速度，保持在一个虞襄尽全力恰好能跟上的程度。
两人一路穿过曲折的回廊，几息之间，便到了一间和周围建筑风格格格不入的房间。
北静安堡整体的建筑风格和周围环境浑然一体，都是古朴大气但又偏向粗糙的那一类，色调基本以黑白灰三色为主，唯一一点艳丽只有后院种的一些寒梅。
就连那么点无人照料的可怜梅花，都是长得歪歪斜斜，释放天性一般杂枝丛生，在精于鉴赏的虞襄眼里，只能称得上是有几分自然野趣，但毫无花木的错落有致之美。
但这个房间放在这里，简直就像是温婉可人的江南浣纱女混进了一群打着赤膊的关东大汉似的格格不入。
倒也不是说这个房间走粉色系装饰什么的，只是它看起来格外清新雅致，远远看去，窗棂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图案，糊着的窗纱也是出了名昂贵的烟水碧，不必等走近，便知与众不同了。
虞襄按下心中的疑惑，心知这里恐怕是北静安堡某位重要成员的房间。
心神一转间，焦静水已朝着那里走去。
见虞襄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没有及时跟上，她便微微侧脸，点头示意。
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那房间。
推门进去，房中装饰果然非同一般地雅致，绕过正当中一架精致华美的琉璃龙骨屏风，便是幽香浮动的温暖内室。
这虽然不比虞襄在凤仪坊时所见的奢华富贵，但也相距不远了。
虞襄甚至默默怀疑起这莫不是哪位旁系小姐的闺房了。
转进内室，焦静水便停住脚步，示意虞襄上前，去床边叫醒那床上小鼓包里的人。
岳母大人不会打算陷害我与某位小姐吧……
默默在心里阴暗地阴谋论了一下，虞襄面上倒是带着无辜懂事的温和笑容照做了。
迟疑地掀开被子一角，里面却是呼呼大睡的焦文思。
只是一会儿没见，虞襄心里便已经觉得想这条小咸鱼想得紧了，此时猛然见到，眼中瞬间流露出克制不住的微微笑意，顾及到焦静水还在自己身后，才勉强忍住了伸手捏捏对方红扑扑的、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的冲动。
“你应当知道，文思魂力受损。”焦静水却没有上前，仍站在屏风处，以一种作为母亲来说过分冷淡的声调轻声开口。
此刻虞襄的眼神牢牢粘在了焦文思身上，只觉得眼前这人无一处不合心意，每一个地方都是按照自己心里最欢喜的样子乖乖长的，心里满胀得要命，完全舍不得移开视线。
因此听到焦静水的话，也没有转身，只是眼神一暗，低低应了声。
焦静水倒也不是拘泥于世俗之礼的人，此时也不甚在意，只继续说道：
“这种程度的伤，北静安堡没法处理。明天我会告知天下你和文思的未婚夫妻身份，然后你便陪文思出发去医圣谷求治。”
嗯？
夫妻身份？
虞襄一瞬间抓住重点。
“您愿意……”他飞速转身，迟疑着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惊喜和迟疑。
毕竟对于这些思维传统的修真界老牌世家来说，接受男子相爱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夫妻。”焦静水打断他，目光如冰，冷冷重复。
虞襄何等灵慧敏捷，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现下凤仪坊被灭，修真界各派自危之际，也有不少门派图谋着找到他这个孤女，好接手凤仪坊的泼天富贵。
焦静水出于道义，愿意暂时接纳保护他，但必须是以焦文思未婚妻的身份。一旦将来他要复仇时，需要恢复男装，或是需要去接手凤仪坊的遗产，焦静水便不会再承认这个婚约。
焦静水只会保护作为凤仪坊大小姐、焦文思未婚妻的虞湘，而不是将来恢复男装的虞襄。
虞襄心里知道，这恐怕已经是目前最好的打算。如今局势还不明朗，凶手仍潜伏在阴影处，他应当继续在这个天下皆知的“大小姐”身份下活动，才方便调查灭门真相。
于是他面上带着长辈喜欢的那种乖巧笑意，看似毫无异议地点头应了。
“啧，文思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么？”焦静水皱眉。
“嗯，文思知道的。”虞襄脸上的完美微笑瞬间破功，带上了真心实意的愉悦，有点羞涩似的抿嘴一笑。
焦静水无话可说了。
想来虞襄也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欺瞒。
她原以为自己那呆瓜儿子现在还没发现这狡猾小子的真实性别，只是被蒙蔽了才对这小子那么好。如今看来，傻儿子倒是真心喜欢了？
咳，心烦。
焦静水懒得管儿女姻缘，转身打算出去了。
“堡主……您为何不一同前往医圣谷？”
焦静水啧了一声，没有回身，只留下一句，“我终身不入医圣谷。你也大可以放心，医圣谷离沧州不远，有人接应，不会有危险的。”
话音未落，人影已经彻底不见了。
虞襄舍不得和焦文思的相处时间，也没打算再跟上去，而是轻轻坐在了焦文思的床沿边。
房间里没有侍者，只听见焦文思平缓又绵长的呼吸声和香炉里噼噼啪啪的微小燃烧声。
内室里温暖舒适，雕刻精致的黄铜香炉里燃烧着千金难买的安魂香，让人精神松弛，昏昏欲睡起来。
虞襄心里久违地感受到温暖平和，一路上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睡意渐渐上涌。
环顾四周，确定没人了，他目标明确地放弃一侧的小榻，蹑手蹑脚朝着床上走去。
带着点羞涩似的，虞襄暗自红了白玉般的耳垂，扭扭捏捏、羞羞涩涩地轻轻上了焦文思的床，睡在了床边一角，隔着被子抱住了睡得香甜的小咸鱼。
被紧紧箍住了，好脾气的焦文思也没有反抗，而是略微给自己调节了下位置，更加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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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医圣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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