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晚来天欲雪的晚

一场片刻间通往全身各处脉络的战栗。书本跌到了地毯上,声音传至耳边竟像闷雷。

窗外的风声沿着窗缝钻了进来。像是魔鬼在阴谋得逞时张狂地发出尖厉的笑声那样,房间里的风把玩着窗帘,操纵牵线木偶似的,使窗帘成了一个人疯狂时能看到的最邪恶的模样。我就这样披头散发地坐在黑暗里,眼神迷离,却好像真的已经对载着月光尽情舞蹈的窗帘入了迷。突然,窗帘掀翻了花瓶,花瓶里的枯枝吱呀着隐没在了黑暗里。一股水流一路侵染着地毯,终于淌到了我的脚边。那种酥软的冰凉的感觉像一根针,贯穿了我的头脑。我好像看到了什么……哦,是叶子!不过,是什么叶子来着……梧桐叶太大,黄杨叶太厚……

“老师?老师?”

顺着声音,我想转身。我好像看到了地上的地毯一片狼藉……奇怪,我的地毯不是酒红色的呀!

“老师?老师?”

地毯的景象未及看清,天花板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旋转如黄牛拉犁的风扇发出的声音也聒噪得很。现在到底是什么季节了?我明明感觉很冷,怎么会开风扇……不对,我怎么会在我家安吊扇呢?!

……

这是我家吗?!

持续了0.01秒的粗重的喘息声让我一时之间忽略了自己狂跳的心脏。眼睛睁大到极限,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老师?老师?”

视线从天花板处收回,我下意识想摸摸自己的脸,可是一种轻微的刺痛感又把我吓了一跳。哦,原来我手里握着笔啊。可是,我不是已经睡了吗?我关了窗……望着那突兀极了的窗缝,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那假设我真的忘记关窗了吧——或者,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关窗——我就是在梦里关了窗——我肯定不会搞错天色……阳光突然变得很耀眼,很刺眼。我猛地低下了头。月光也不见了。

“老师?”

方才传到我耳边的嗡嗡的声音这会儿可算是击破重重梦魇,让我得到了像美梦一样的解救。我慌慌张张地把笔放下,又咽了口口水,随后相当吃力地抬起了头。我循声望去,下意识轻声咳了一下,挺直了自己的腰板,两只手复又按住自己的膝盖。在人前,我习惯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好”。可是,我的目光毫无防备地撞上了来人的目光,并且一下子失了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神。那目光,太温暖了。我的目光被吓得抖落了,从那人的眉间落到了鼻尖。那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是一张我从未好好端详的脸。手里明明是什么都没有的,我却不合时宜地把手从膝盖处抽走,莫名其妙地伸向写字台。

“噢,老师,给!”

茉莉的清香像是一条蛇,蹭的一下蹿到了我的鼻尖上。意识到自己很失礼地直盯着一个陌生人,收回目光的同时,我收了收下巴,竟紧张到又咽口水。

“啊,嗯……谢谢。”

也许我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张嘴说话了,一时之间嗓子竟有些不适应。垂着眼睛不好意思地接过这个人手中的茉莉花茶,我才想起来问:

“你是?”

说话间,我又忍不住抬头确认眼前这张脸。这张脸让我确信,我还在做梦。我怎么可能是坐在写字台前的?我明明赤着脚躺在床上了……我立刻低下了头,却发现自己是穿着几天前逛地摊买来的拖鞋的。地毯也没有湿……那花瓶……我立刻看向窗帘。啊,花瓶也好好地立着。风一点也不大。算了,也许我什么都不能去百分百相信,去“确信”。

“噢,对对对,见到老师太激动了来着……都忘了自我介绍。”这个姑娘抬手挠头笑了笑,露出右脸的酒窝。她也只有一个酒窝啊。

知道我的住址的,只有那位可爱的小卫编辑,而我差不多一个月前刚给了她一把我家的钥匙——我想,我能猜到来人是谁了。

“小卫让你来的?”

我放松下来,觉得没见到小卫,有点遗憾……是了,我一定是一觉睡醒了。昨天关了窗睡觉,做了噩梦。早上醒过来,开了窗,又在写字台前犯了困——毕竟昨晚没睡好——不幸又做了梦,什么妖风啊,什么吊扇啊,还有什么变了色的地毯啊……一句话:现在是现实。

“哎呀,还挺不舍的……昨天那么荡气回肠的一场噩梦,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然,写个故事交个稿,岂不妙哉!对了,妖风啥的,一会儿得去记下来。说不定下次写就用上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带着也让面前的她笑了。她右脸颊的酒窝一像朵桃花似的绽开,我的快乐就好像明日黄花,枯萎了大半。也许,我只是在嫉妒,嫉妒她比我年轻。

“对。前辈休假了,这一个星期是我来取老师的稿子。我叫许晚,言午许,晚来天欲雪的晚。”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盯着我的眼睛,也许是觉得自己应当严肃些,却又忍不住想笑,脸上的表情相当滑稽。这张滑稽的脸,让我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啊!

“这样啊,出版社到我家的路也不好走,小卫前阵子还在我家前面的坡道上崴了脚,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许晚,等一下,我马上把稿子给你。”

我眨了一下眼睛,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毛,想关闭自己脑海里的回忆之门——我好像看到十年前的自己用一双明亮的眼睛占据了十年后的我无光的双眸——我又无法避免地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另一双冷漠的眼睛——那个冷漠的剪影,最好能只活在我的稿件里。我忍不住花0.01秒的时间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就好像自己不愿醒来。

许晚这时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猛地张开眼睛,诧异地看着她,感觉到自己左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她大大咧咧地向我走近了一步,弯下腰,用手指了指我的脸,含含糊糊地说:“水笔印哪,老师!”

看着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我木然地举起手按住她指着的地方。眼前这双水灵灵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星星,又吸收了热烈的日光,委实让人移不开眼。我的睫毛在脸上刷下一道浅浅的阴影,恍惚间,那个我片刻前好像见过的人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那明明已经只能是在稿件里任我编排的人了啊!我不想看见他。不,我还想看见他。我真的又见到他了……又能说什么呢?问他别来无恙否?明明都是些不开口就知道答案的问题。真的烦透了。不,我只是……

“老师?老师?”

这一次,我是被一个酷似年轻的我的人拉回了现实啊。他又不见了。

匆匆擦去那道水笔印,我起身去拿稿子。

许晚复又笔直地站在我的写字桌前,眼珠子却是在滴溜溜地转着,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一个作家之家的陈设。“真奇怪,老师自己写的书怎么一本都没看见……”这样寻思着,许晚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嗖一下转过了身,又一次,对着我绽放了灿烂的笑容。

“这是稿子。这是小卫先前同我借的书,麻烦帮忙给她带去吧。这是给你的,一定口渴了吧?”我边说边走到许晚的面前,把一瓶冰糖雪梨连带着交给她。

有些惊喜似的,许晚接过后一股脑儿紧紧抱在胸前。她微微低下了头,好像在用目光抚摸这些东西似的。她在低头浅笑。她的眼睛好像扑闪着。我想到了蝴蝶的翅膀,想到了蜻蜓起飞时惊动的荷叶,想到了云间漏下的日光——行人的影子分散了日光,摇曳了日影。

大概过了一秒,她昂起头:

“那,老师,再见!”

“再见。”我也忍不住笑了。房门打开的一瞬间,阳光瀑布般倾泻下来,让许晚瀑布般的长发像池水一样闪出粼粼的光。她在阳光下瞧着可真可爱。

十年前的我,肯定不会像她这样吧——那会儿,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悲伤。那时的我也就是今时的我,拖沓地写爱情,把自己对一个人的执念写得冗长。我用十年的时间让自己成了一个多余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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