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晋反问他:“那还能怎么样?”
成勋觉得再待下去他要缺氧了,站起身说:“我出去了。”
“诶,晚上来家里吃饭啊。”
成勋回过头:“干嘛?”
“你生日啊,忘了?”马晋缓和了些语气,“想吃什么?我让你阿姨给你做。”
“不用麻烦,我刚回来手头好多事呢。”
“那长寿面总得吃吧。”
“行吧。”成勋点头说,“那给我加两个蛋。”
“行!”马晋凶巴巴地应了声,“两个蛋。”
“我出去了啊。”
“去吧。”
成勋带上办公室的门,朝着自己的工位走过去。
他抓了抓后脑勺,总觉得刚刚的对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具体的场景。
宁城四季如春,都十一月了天气还是很暖和。
成勋到殡仪馆的时候里头已经来了很多人,屋里到处都摆着鲜花,满室馨香。
“诶成勋。”潘亮抬起手朝他挥了挥,“坐这儿吧。”
他们这一排都是陈雪的高中同学,成勋只和潘亮比较熟,他打量一圈,说:“布置得这么漂亮啊。”
“都是她未婚夫弄的。”潘亮用手掩着嘴悄声说,“听说本来是要用在婚礼上的,现在喜事变丧事,太那啥了。”
成勋不常穿西装,他这人糙惯了,打着领带穿那么板正总感觉哪哪都不得劲,他干脆摘下领带塞进口袋里,又解了两颗衬衫扣子。
坐了会儿他还是觉得胸口闷,碰了碰身边的潘亮说:“我出去抽根烟。”
屋外的角落站了好几个男人,有些也是陈雪的亲朋好友,三五成群聊着天,都在替她惋惜。
成勋背靠着墙沉默吞吐,阳光明晃晃,刺得人睁不开眼。
“成队。”
他抬起头,才半个月没见,他差点都没认出来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顾赟。
本就清瘦的人现在更是一副骨头架子,脸都脱相了。
“瘦了那么多?”成勋松手把烟头丢到脚边踩灭,“还是得多注意身体啊,你得好好的,陈雪在天上才能放心。”
顾赟点头说:“是。”
他对成勋说:“听说你还亲自去了趟海角村,谢谢啊。”
“别,也没什么发现。”成勋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努力找话说,“幸好搜救队找到了,让她回家了。”
“我有份东西想给你。”顾赟上前一步,“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成勋点点头:“行。”
顾赟带他去了自己车上,从后座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这什么?”
“她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微博,我这几天整理她的遗物才发现,本来不想窥探她的**,但里面的东西好像和她的身世有关系,所以就都整理打印出来了。”
成勋快速翻了翻,问顾赟:“这个你有给别人看过吗?”
顾赟摇头:“我担心叔叔阿姨是把她买回来的。”
“这个我们早就核对过了,陈钟夫妇是合法收养陈雪的。”
顾赟松了口气:“那就好。”
虽然一切好似真相大白,但成勋心里总有个过不去的疑问。
“我还是想问你,她去海角村的时候整个人状态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受过什么刺激?你再回忆回忆。”
“她就跟平常一样,看起来没什么不对的,也可能是我没注意......”想到什么,顾赟说,“我们进村的时候,村口有个老头举着牌子说帮运行李,十块钱一趟,小雪有点被那个人吓到。”
“为什么?”
“他右手只有半截胳膊,我看他可怜想做他生意,结果他一伸手把小雪吓到了。”
“哦。”成勋回忆了下,他进村的时候门口也有帮运行李的,但并没有看见什么残疾的老头。
葬礼还没有结束,他们不能在车里久待,成勋说:“这份东西我会好好保管,感谢你把它交给我。”
“应该的。”顾赟挤出一个笑容,“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小雪非要改签去海角村吗?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想回家看看。”
【我有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那个梦真实到拥有温度、气味和疼痛感。】
【有一天开始我们就住在了山上的小破木屋里,再也没看见过大海,但是晚上能听到远远的海浪声。我每天都闭着眼祈祷,再响点,浪再高一点,把整个世界都掀翻吧。】
【一连好几天都只给我们面汤和烂了的菜叶吃,有人赌气绝食,但是有个姐姐突然发了疯一样地吃,我们不吃的她全部拿走。我后来才知道她是在计划逃跑,听说是跑到了村口,但又被他们抓回来了,差点打断了腿。我悄悄看过一眼她的伤口,都长虫了,很可怕,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敢跑了,外面都是他们的人。那时我对世界还没有概念,我只觉得哪哪都是地狱。】
【在所有女孩里,三四岁的是最好的,幸运的话她们被卖掉,然后会有一对爱她们的新父母,七八岁的就要开始干活,十多岁的会被他们挑走当老婆,给他们洗衣服做饭,生了儿子留下,生了女儿就和我们一样。我那时每天都希望自己可以停止生长,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但我已经不想活了。】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兰姐姐了,她离开那天我们都在哭,但是差不多一年后她又回来了,听说婆家不要她了。他们也不想要,因为阿兰姐姐生过孩子不好卖了,阿兰姐姐跪着求他们,大家又都在哭。】
【好像是警察盯上他们了。他们在山上挖了一个大坑,一开始是想惩罚犯错的人,除非他们给根绳子,否则靠自己是爬不上来的。后来坑越挖越大,警察要来他们就把我们踹到坑里,谁敢出声就把谁从山上扔下去。每次站在坑底我都想大叫,但我从来不敢。】
【我总是不知道我是最幸运的那个还是最不幸的那个,那天晚上妹妹翻来覆去睡不着,说想尿尿,我悄悄带着她去了茅房,我们刚到就听到他们来踹门,让所有人都起来去后山。我们两个抱着缩在一起,我听到他们问都在了吗?历莫说都在。有脚步声走近,我捂着妹妹的口鼻躲到坑里。我忘不了那种味道,我甚至觉得到现在我身上都有那种味道。我想如果那时我多犹豫一下我们也都死了,但我知道历莫在保护我们,我不怕臭,我的人生已经烂了。】
【我拽着她一路往山下跑,风刮得我耳朵疼,但我不敢停。地面晃了一下,我摔倒了。我和妹妹走散了,我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我太饿了,站在面馆门前,我想闻闻味道也好。老板走了出来,我怕他要骂我弄脏了他的店,他却问我饿不饿。】
【2003年,我差不多十岁了,我才有了姓名。】
【几天后我听到店里的客人说海角村发生了地震,我才知道她们出事了。新闻说死了很多人,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我不敢让爸爸妈妈知道,我怕他们送我回去。我不想回去,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想她们,我又怕见到她们,我总觉得我的幸福好像是对她们的背叛。我是不是该去见见她们?可我都不知道她们的墓在哪里,她们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就算有人发现了她们的尸体,又该怎么为她们立墓呢?】
【可我不是记得吗?我记得她们的名字。历莫、诺答、阿兰、禾斤、拓尔......不知道听谁说过海边出生的孩子是有海神庇佑的,但愿如此。】
也许是陈雪的文字太有感染力,又或者是所描述的画面太过触目惊心,成勋心脏一阵阵刺痛,仿佛他看见过、听到过、感同身受过。
他掸去烟灰,再抬头时才发现窗外夜已深。
成勋将资料摞好,躺在床上却没了困意,他用手掌揉了下胸口。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他翻了个身闭上眼。
但愿如此。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太上感应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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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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