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滑腻的血腥味。
柳呈芫啜泣不止,先前干涸在脸上的白色泪痕重新被冲刷覆盖,顺着他的面颊淌进嘴角,连咸味都尝不出了。
自城破后,他已经哭得太久了。
柳呈芫颤着声:“殿下……”
还未说些什么,就被他身后的少年捂住口鼻。
随行的侍从死了个干净,可敌军还在穷追不舍。
透过暗格缝隙,他能清楚看到最后一个暗卫倒在血泊中。
他的尸首挡在暗格机关前,血顺着缝隙溜进来,沾湿柳呈芫的锦靴。
柳呈芫下意识后缩一下,手往后抓,直到摸到身后晋王世子的袍角才罢休。
暗格外的人还在搜捕,为首的将领甩了甩剑上的血,吩咐道:“你们去各处找找,人一定就在这里。”
“晋王与晋王妃已死,晋王世子喻敏言了一定要活捉。”他强调道,收起兵刃,寒光反射进柳呈芫的眼里,让他忍不住闭眼。
他身后的晋王世子呼吸加重,柳呈芫能感觉到他的愤怒和颤抖。
眼前的将领就是亲手杀害晋王和晋王妃的凶手。
这人本是晋王手下,也是此次守城的将领,本是方家不受宠的庶子,是晋王惜才,一路提拔才做到如今地位。
可敌军兵临城下,献鹿城被围,也是他方成彬第一个临阵倒戈,反手把刀送进了晋王胸口。
晋王的首级是他投诚的礼物。
为博得世子一线生机,晋王妃把仅剩的暗卫都留给了他们。
只可惜她错估了叛军的实力,也没预料到穷追不舍的人能一次次把世子与柳呈芫逼入绝境。
直至逃无可逃。
那只捂住他的手慢慢松开,柳呈芫看见喻敏言上前一步,像是蓄势待发的狼,下一刻就会现出利爪与仇人鱼死网破。
国恨、家仇。
当一个人身上承担起这两种仇怨时,理智已经不能阻挡他。即便是自不量力,也要赌上性命,争一个划破他喉管的机会。
柳呈芫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他无声用口型说着不要。
可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喻敏言只是摸了摸他被汗浸湿后贴在脸颊的鬓发。
他很清楚,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了,如今献鹿城已破,往西北再行百余里便是乾朝王城。
这里是最后一道关卡,亡国只是时间问题。
更何况,他们很快就能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
喻敏言身上受了伤,根本逃不出献鹿。
就算暂且离开这里,整个大乾都已沦陷,他们又能逃到哪去?
喻敏言思绪停在这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大量失血让他迈不动逃亡脚步。
他太冷了。
他腕间的暗器还剩一发,只要能射中,只要能射中——
喻敏言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仇恨驱使他定睛观察缝隙外的男人,他此刻已经落单了,只要及时杀了他,就能给身后的柳呈芫争取逃跑时间。
被围困在这里时他们就商量好了,无论谁有机会能活着逃出献鹿,都要带着净影玉往东去。
他们心知肚明,活捉晋王世子绝不是为了塑造什么招降前朝皇室的美名,单为这一点,活捉晋王即可。
叛军要的是能开启晋王所藏宝库的净影玉。
方成彬想投靠即将称帝的谭致平,单单献上晋王首级是不够的。
倒向新朝的将领又不止他一个,且背叛的名号一旦沾上,总是不好听的。
更何况他背叛的,是多次帮扶他的晋王。
方成彬想要获得谭致平信任谈何容易,但只要他献上传闻中的净影玉,谭致平不可能不记他一功。
旧主之子与近在咫尺的青云梯,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此刻,净影玉就挂在柳呈芫胸口前,被他体温暖着,硌得他胸口疼。
喻敏言屏住呼吸,看准时机按下护腕上藏匿的机关。
毒针准确无误往方成彬脖颈飞去,只听闷哼一生,半根针已经没入他皮肉。
然而这一下也等于打草惊蛇,他忍着痛把针拔出来,还没发觉到毒性的可怕之处。
“世子殿下,让臣好找啊。”
方成彬狞笑着往这里走,他踢开遮挡住暗格的尸体,抽出刚刚收回的剑,毫不犹豫顺着缝隙扎进去。
柳呈芫没来得及躲避,眉心被剑刃刺出一道伤口。
拧动剑身击碎了脆弱的挡板,光投了进来,照得二人无所遁形。
“逗你们玩的,吓傻了?怎么连躲都不会躲一下了?”
他是收了力道的,也给了一直在暗中观察的喻敏言躲避的机会,可没想到他背后还有一个视线被遮挡住的柳呈芫。
眉心的伤口像是才反应过来,溢出的血顺着他的鼻梁留下来,凄厉悲凉。
不过没死就好,方成彬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性命,他不用剑就能遏制住想要再度挥拳袭击他的喻敏言,接着单手掐住他的的脖子,享受对方愤怒又无可奈何的挣扎。
他收紧手中力道,“说,净影玉在哪?”
本想再寻个乐趣,吓一吓那个小的,然而毒性发作很快,黑色的血顺着方成彬的唇角流出,他还没感受到痛意。
这就是这种毒的精妙之处,毒发快且无痛觉,等中毒之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喻敏言想,只可惜天下也只剩这一只了,倒是便宜方成彬这个小人了。
方成彬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才发现口鼻都在源源不断流出毒血,他感觉不到痛苦,但是手中力气一点点消失,他提不动毓敏言了。
“你……耍什么……花……”
剩下的话他估计要带到地府说了,喻敏言瘫倒在地,剧烈喘息着。
他拔出方成彬的剑,这剑曾杀了他父母,现在他把剑刃也同样刺进他胸口。
血溅在他脸上,打湿了他苍白干净的脸庞。
他泄愤般用剑将方成彬的胸口刺得稀巴烂。
“这里!”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召集人手往这里赶。
喻敏言自知走不了,冲着柳呈芫道:“快逃!”
“不要,我们一起走,从暗道走,都能逃出去的!”柳呈芫摇头。
喻敏言已经用剑支撑着身体站起来,拖着已经折了的一条腿到了门口,用身体挡住门口。
“我这条腿已经没知觉了,暗道也已经暴露了,献鹿已经没有我们的藏身之处了。只有我,只有我能够暂时引开他们。”他陈述着事实,此刻死到临头,反而冷静下来,“阿芫,听话。”
喻敏言的眼神带着恳求,推开紧挨着他跪坐的柳呈芫。他这几日一滴泪都没流,现在酸了牙根,把平生傲气都折进这句话里。
“别让哥求你第二次。”
眼泪随之落下,和着脸上的血液砸入一室狼藉。
喻敏言这么咬牙切齿说着,刚刚推阻柳呈芫的手却温柔抬起,擦去他脸上自眉心而落下的蜿蜒血痕。
他手不干净了,未干涸的血液混着指腹尘污和背叛者的血,在柳呈芫如白瓷的脸上晕成一片。
柳呈芫咬着牙,感觉这间屋子里哪哪都是潮湿深重的,唯有喉中的干涩黏连千言万语。他转身回到刚刚二人的藏身之处,摸索半天,按下内阁墙壁上的机关,转身匿入暗道。
终究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喻敏言,尚且年轻的晋王世子已无暇顾他。
喻敏言抹了一把脸,对门外不停撞击的人喊道:“不是想要净影玉邀功吗?我告诉你们,净影玉已经被我吞下了。你们想要,就来拿啊!”
柳呈芫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脚下犹如灌了铅,怎么也舍不得走。
不要。
他在心底喊。
隔着已经关上的暗道墙壁,他听见门板被人破开的声音。以及,刀剑没入身体的声音。
喻敏言已经没了声音,可柳呈芫不想走,他宁愿那声音是喻敏言挥剑砍出去的。
可是难捱的十几个呼吸间,他不断听见血肉被划开的声音,还有叛军的疑惑:“肚子里没有东西啊。”
“再翻翻,我们谁也没见过净影玉模样,别看漏了。”
明明都闻惯了血腥气,柳呈芫还是觉得有腥甜的气味透过墙壁钻进他鼻间咽喉。
密密麻麻的痒从喉管中生出,柳呈芫跑开几步,把声音甩在身后,俯身吐了起来。
吐了个昏天黑地,直至吐出酸水,呕了一口血后,他才擦擦嘴,活动起发麻的腿脚。他不能再停留,即便他此刻想要与喻敏言一起去死,但叛军找不到东西,势必会再次搜查。
柳呈芫不敢死在这里,他怕叛军真的从他尸体上翻出净影玉,那所有人就白死了。
可叛军还是如同嗅见尸臭的鬣狗,顺着柳呈芫逃跑的暗道一路追杀。
来不及为世子哀痛,他从献鹿城一路被追杀至咫尺天涯。
逃到此处,便是尽头了。
咫尺天涯是西洲陆地的最东边,也是他为自己挑选的葬身之地。
水流会卷走他的尸体,送往西洲无活人能抵达的远方。无论是沉在江底还是葬身鱼腹,都比死在乾朝故土好。
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打消他们对净影玉的穷追不舍。
柳呈芫身后是咫尺天涯奔腾怒吼的江水,江流拍打在岸边石块上,碎开的水流溅湿他的衣袍后摆。
他看着追来的士兵已经拉开弓箭,想要在此射杀他。
但柳呈芫不会让他得逞。
天亮了,西洲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柳呈芫单薄的背上,他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额间凝结的血痂在朝阳下如同一颗不平整的红玉。
他转身迎着初阳,毫不犹豫跳入咫尺天涯的怒涛中。
水流吞没他的身影,连带着葬送了乾朝的传奇至宝。
江水呛入口鼻,他被水流裹挟着浮沉,闭上眼平静等待死亡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自己究竟死没死透,柳呈芫在奔流不息的江浪之声中听见一个声音。
“乖徒,醒醒。”
柳呈芫不想理会,以为是濒死的幻觉。
然而那人坚持不懈,甚至还动手锤了锤门板。
门板?咫尺天涯怎么可能有敲门声。
“徒弟,快开门啊,我是真的有大事找你!”
“姓柳的!”
“柳妄徊!”
这一下彻底让他清醒了,柳呈芫睁开眼,刺目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一双琥珀蜜糖色的眼瞳乍现迷茫。
梦境与现实交替,他还沉溺在故国旧梦中。迎着光,他看不清来人模样,好在经多年噩梦锻炼,他已经学会了不动声色藏匿悲痛。
他张开口,神色如常,声音嘶哑:“何事?”
今日大吉,新文开启连载。
由于临近24年年初,工作和生活都比较忙碌,所以暂定两日一更。
如果3月底还在连载会改为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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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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