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痕开了锁,侧身让池舟进门,本以为池舟会自己往里走,找个地方歇脚,一转身却见他就在距离自己一步的地方站着。
一动不动,眼睛也一眨不眨,黑发湿哒哒地往下滴水,活像是一尊才从水中复生的雕塑。
反手拉上门,余青痕想了想,觉得自己明白了,他应该是怕水沾到沙发上。
“外套先脱了。”余青痕说。
池舟眼珠子跟着她转,脚步也跟着她,听话地边走边把外套脱了,厚重地拎在手上。
余青痕找了会,好容易从柜子里抽了个大塑料袋出来,顺手翻了个面:“你……”一回身,却险些和池舟碰一块去。
抬手推了下这人倒没怎么湿的内搭,余青痕把刚拿出的塑料袋往沙发上一铺,开了空调制暖:“坐着去。”
池舟依言坐下,他个头大,呆呆傻傻地往下一坐,把塑料袋挤得哗啦啦一阵响,听得余青痕有些好笑。
空调的暖风吹得池舟头发乱飘,把眼睛半遮半盖地蒙住了,但察觉余青痕像是要走,他还是立刻把脑袋转了一圈,偏头去找。
余青痕发现了,指指外套问他:“能机洗吗?我丢洗衣机。”顺便给他烘干。
池舟顶着呼呼乱飞的额发点点头,看她揪着衣领走了,仍旧盯住她,直到余青痕从阳台走回来,在他边上坐下。
“头发等你回家自己洗吧。”余青痕隔空点点他的额发,又问:“怎么在楼下等我?”
“好。”池舟闷声说,“……我想看你还回不回来。”
余青痕没太懂:“发个消息不就好了。”
话说到这,她又想起来这两天忙着订正卷子,愣是没怎么回池舟消息。
……好吧,那不能怪他了。
好在池舟没提这个,只是固执地盯着她:“……我想看看。”
“……”
“梁窈有和你说,我今晚不和你一起走吧?”余青痕想了下,问他。
“……说了。”池舟低了低头,像是回避。
“那你等我?我明天又不是不去上课了。”余青痕实在没懂池舟为什么看上去像是有些应激,连说话也没那么有力气,非要余青痕一戳他才一蹦跶。又不是铁皮青蛙。
“但你……”池舟脱口道,却很快停住。
“我什么?”余青痕凑近了些,“直说,没关系。”
……太近了。
池舟没忍住眨了下眼睛,向后缩了缩,垂眼道:“但我不知道你去哪了。”
“你觉得我能去哪?”余青痕又问。
“……”
窗外的雨仍旧细密地下着,偶有风声。
“……我不知道。”良久,池舟给出这个答案。
“不知道?在楼下淋雨、坐着等我的时候,没有想过吗?”
余青痕语气沉了些,重复道:“没有吗?”
“……有。”
“我有想过。”
到底是了解池舟的脾性,她语气稍重些,他便不受控地闪躲着说了实话,难以启齿但也自暴自弃道:“你家里,之前一直在催你出国……”
“我拒绝了。”余青痕说。
“你拒绝了。我知道。”池舟眼睛放在余青痕膝上,那里沾湿过三两滴雨水,已经快要干了,“但我还是,我怕你会改变主意。”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去哪里,我只知道跟着你……那天你问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忍不住想……”也许是因为总算把第一句话说出口了,后面的话便也不由自主地顺畅起来,剖心就是这样,落下了第一刀,后面便也没了退路,“想会不会我跟不上你,你就。”
“你就像运动会那次一样,像广播室那次一样,随便地……就走开了。我当然不是怪你……”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的池舟顿了顿,“我只是、只是有点……”
有点害怕。
池舟没把话说完,余青痕也没追问。
“……”
“为什么?”良久,雨声在窗外渐渐消熄,余青痕才开口问他,“为什么这么想?”
“……我这次没考好。你又不跟我走了。我、我以为……”他垂着眼,言语如水溜走了,于是雨便重新下在余青痕膝头,“……花也弄丢了。”
……面对不那么重要的池舟,余青痕有太多的选择和道路。
而他很担心、非常担心,担心到最后自己也不能成为她身边的一个……哪怕是朋友。
最后,仿若窒息,池舟又说:“……我喜欢你。”
什么时候起,说喜欢变得不再那样容易,对视上的眼睛,不再能够直白坦荡,借口用得多了,便也只敢背对着她,感受她的吐息,再偷眼去看她落在地上的影子。
是因为靠近?触碰过了她的伤悲、她的选择、她的坚韧。还是因为恐惧?恐惧梦境、恐惧远离、恐惧分别。
“……我还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够明白了。”
余青痕呼出一口气,如同春城的那日,她撩开侧颊的头发,露出一只挂着透明耳堵的耳朵,郑重道:“我至少……会把你当朋友。有什么想法,会告诉你,你不用猜,来问我就可以。”
这样颠三倒四的陈诉、这样难言软弱的剖白,大概也只有余青痕能够在刹那间条分缕析地破译,明了他重复堆叠、积攒日久的心绪。
余青痕靠近了,带着雨气的湿润侵染池舟的呼吸,她柔软又坚韧的指尖仿佛是第一次这样切肤地触碰到他,落在他额头,叫他无法自控地一瞬闭上了眼睛,暂停了呼吸。
然而余青痕只是拨了拨他的额发,一触即离,犹如一阵春风。
她关掉了空调暖风,而池舟扬起头,用颤抖着的眼睛注视余青痕,听见她叹息似地说:“别多想了。”
“至于其他的……等考完,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
“……嗯。”池舟绷着点了头,怕狼狈想躲,却又忍不住看余青痕,一张脸全憋红了。
余青痕有些无奈,气氛寂静下来,又觉得有些不习惯,想到什么,她起身去拿自己背回来的包。
“喏,我以前的笔记。”厚实的仿皮质本保存完好,也才过了一两年,擦了灰便显得干净整洁。
余青痕把本子往愣着的池舟怀里一塞:“高一自学做的,整理得很系统,适合查缺。这两天翻你的二模卷子才想起来,晚上就回去拿了,不知道会不会晚,你好好学。”
“班、班长……所以……”池舟感觉浑身都烧起来一般,说不准是因为受宠若惊还是因为多想而觉得丢人。“你这两天,在帮我看卷子吗?”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把卷子给余青痕?
“梁老师那里有电子版原卷。”余青痕说。
“我……”
“明天把卷子给你。”余青痕截断他的话,实在受不了池舟一直拿一双通红的眼睛对着她了,“……总之,你学就是了。我会看着你。”
大概什么话都比不过这一句,池舟看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行了,你也该回去了。”余青痕本就是因为有话想问,又怕这人湿着闹出病来,才选择带池舟上楼,还给他洗了件外套,这会听洗衣机停止了运作,正好话也说完了,便起身送客。
她开了洗衣机盖子,捞出池舟的外套来掂量了下:“还行,能穿。”便递到挤挤挨挨一路跟到阳台的池舟手上。
池舟老实地穿上,余青痕给他开了门,又问,“带伞了没?”
“没有……”池舟把笔记宝贝地搂在怀里,罚站一样看余青痕。
那还准备走?
余青痕实在无力吐槽,料事如神地把门边倚着的一把长柄伞塞进池舟手里:“回去吧。”
-
昨夜回去得晚,池舟草草洗了个澡便睡了,好在他身体素质过硬,倒是没发烧。但毕竟身心俱疲,又解了一桩隐约的心事,晨光照进屋子里的时候,他才忽然惊醒,发现自己睡过头了——
不是会迟到的那种睡过头,而是没法在楼下站上五分钟等余青痕的睡过头。
匆匆洗漱,池舟只顾上带上余青痕昨晚给他的两本笔记便飞奔下了楼,一抬眼,却见余青痕正站在树下。
一夜急雨,玉兰花本就是新发,尚且稚嫩,立时被摧折了遍地,老旧的石灰色街道上落满了尚湿润的素白花瓣,余青痕站在浓黑的枝干下,穿了身蓝白冬季校服,人也是素色的。
“班长……”池舟迎上去,“你怎么……你来了。”
“嗯。”余青痕没什么多的表情,只点点头,然后朝池舟伸出手。
和池舟不同,余青痕并不卖什么关子,池舟一低眼,她便把掌心摊开在他面前,淡声道:“玉兰花瓣。”
花瓣很新鲜,并不像地上散落着的那些,或许沾了湿泥或许泛黄氧化,不知她是如何挑拣出来的。
余青痕把花瓣放进他手心:“不是说丢了吗,补你一个。”
“干净的。”作为一个有轻微洁癖属性的人,余青痕以己度人,又回头补充道。
“……干净的。”池舟喃喃复念,合拢了掌心,看她素竹般缓步前行的背影,大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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