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来是空言去绝踪

“姑娘啊,我带着棠姐儿来看你了!”翟妈妈声声悲壮,惹得小满和白露也偷偷抹泪。

允棠楞楞地上前几步,她曾无数次臆想,若是真的到了母亲的坟前,要说些什么。

可真的到了这,脑子却一片空白,尤其是看到这么苍凉的一幕。

她本以为,能给她留下那么多庄子田产,母亲必会是高门显户,即便是横死不能入祖坟,也该是风风光光地下葬。

哪能是眼前这片乱石堆呢?

“棠姐儿,快过来给你母亲磕头!”翟妈妈哭喊。

允棠脑子乱乱的,听到这句登登几步上前,直挺挺跪下,将额头重重地磕在遍布砂石的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

白露和小满也急忙俯身,跟着一起磕头。

没了人搀扶,翟妈妈索性扑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抽泣到极处,几乎都快要昏厥过去。

若真要较起真来,四个人当中,只有翟妈妈是与允棠的母亲从小一起长大,有着很深的感情的。

可在那万分悲痛的情绪感染下,她们三个脑海里虽没有过世人的音容笑貌,却也一样泪如雨下。

不知过了多久,翟妈妈才渐渐平静下来。

嘱咐了小满和白露多烧点纸钱,翟妈妈拉住允棠,“棠姐儿,很多事以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年纪小,出门在外口无遮拦,会引来祸端,如今你也大了,该告诉给你知道了。”

允棠只觉得喉头哽住,机械地点了点头。

“你母亲,名叫崔清珞,清白的清,璎珞的珞。”翟妈妈双眼猩红,遥望向天边,“十五年前,崔家还是三代抗敌,满门忠烈的名门,你外祖父崔奉更是当朝第一武将,曾官至正二品节度使,数百次征战从未吃过败仗。那些年,作乱的外邦只要远远看到崔家军的大旗,都会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崔家后代,无论男女,都自小习武,到了年纪便跟随长辈一起上战场,你母亲自然也不例外。她天赋异禀,精通骑射之术,小小年纪便屡立战功,多次把敌将射于马下。官家更是对她赞赏有加,特封她为永平郡主。”

允棠扭头看了看,她很难将郡主与那一堆乱石联想到一起。

翟妈妈依旧直直看着前方,嘴角却勾起浅浅的微笑,“那个时候,你母亲在汴京城里,应该是最风光的小娘子了,就算是长公主,也要略逊一筹。无数王爵功勋上门求娶,你外祖父都不曾应允,他说了,我崔奉的女儿,要嫁就嫁最好的!”

这汴京城里谁家的儿郎最好?自然是官家的。

莫非外祖父是想和官家做亲家?

允棠满腹疑团,翟妈妈接下来的话,让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你母亲与当今六皇子,瑾王殿下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瑾王殿下为了能配得上你母亲,勤学苦练,也带兵出征,为立下战功险些丢了性命,也一直未敢上门提亲。”

“那,瑾王殿下,可是我父亲?”允棠急急问道。

翟妈妈轻轻摇头。

“那...”

“你母亲后来猜测,许是她风头太盛遭人嫉恨,又许是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有人怕瑾王得了崔家助力会有能力搅动风云,总之...”翟妈妈强压着情绪,努力说下去,“有一天,有人给你母亲下了迷药,毁了她的清白。”

允棠心头一震。

“第二天,她装作若无其事,跟着崔家军出征。她红着眼睛说,国家需要她,她还不能死。”翟妈妈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扑簌地掉,“可驻守边关八个月,她,她竟然战前产子...我的老天爷啊,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她不该是这个下场!”

“她未婚产子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汴京,包括当时对战的辽国,也全都知晓,一时间流言蜚语不堪入耳,说,说出征的女将,看着英姿勃发,其实,其实都不过是军妓而已!”说到这翟妈妈已经泣不成声。

允棠的心就好像被尖刀剜过一样痛,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女将,一朝跌落神坛,遭万人唾骂,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

如果自己从没来到这个世上就好了。

那样的话,即使她没了清白,也不会是这凄惨的乱石堆。

允棠忽然觉得很冷,她抱住双膝,将头埋进去。

“官家一怒之下下令,女子不得再出征,并褫夺她的封号,命令她即刻返回汴京。可背后的那群人丧心病狂,连襁褓中的你也不打算放过,在半路数次截杀,终于在这大尧山...”翟妈妈泪眼婆娑,将目光投向那深渊。

允棠明白了,为了保护自己,母亲葬身在这悬崖了。

尸骨无存。

“你外祖父一气之下,自请贬职,携家眷驻守边关永不回汴京。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即便你母亲已经惨死了,他也不肯原谅,以至于到现在,你母亲连个坟冢都没有。不过,你外祖父应该不知道你还活着,当年是一个叫万起的小将军,见你嗷嗷待哺,于心不忍,偷偷放了我们,我这才能带着你死里逃生。”

“回汴京的途中,你母亲给你起了现在的名字,并且曾说过,要是自己不是这将门小娘子就好了,那样,也许就能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她希望你一生顺遂,所以我硬是自己带着你这么多年颠沛流离,也没去寻你的外祖父,如今你也大了,能自己做判断了,你想怎么样,都没人会怪你...”

翟妈妈后面的话,允棠已经听不清了。

信息量太大,她需要缓一缓。

*

魏国公府

“小公爷,要我说啊,您就别等了,她不会来了。”缘起道。

萧卿尘捧着书皱眉,“谁说我在等她了?我这不是在看书吗?”

缘起瘪嘴,“您啊,全身上下就嘴最硬,您都小一年没回过国公府了,要不是等夜市那位小娘子来取簪子,您干嘛一直待在这不走啊?”

“这是我家!”萧卿尘气得把书扔在书案上,“我就算多久没回,这也是我家,我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缘起敷衍,“可这都快申时了,她要来早来了。”

萧卿尘没来由地烦躁起来,“就你话多!我让你派人监视瑾王府,可有什么动静啊?”

缘起摇头,“没什么动静,要是有,不早就来禀报了么。”

砰!

萧卿尘拍案,“缘起,我看你的差事办得愈发的好了!”

见主子发了怒,缘起缩了缩脖子,收起讨打的模样,赶紧认怂,“小的错了,小公爷您大人有大量...”

“闭嘴!”

“欸!”

萧卿尘从怀里掏出簪子,那簪子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这狡猾的小娘子,当时明明言之凿凿地说了要来,还发了誓,怎的说毁约就毁约,一点诚信都没有?

要是下次再让他遇见,决不能轻易放她走了。

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

乘着马车摇摇晃晃一个多时辰,从大尧山又回到汴京内城,已是酉时了。一路上允棠都呆坐着,闭口不言。

翟妈妈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也没开口。

大家心情都很低落,谁也没再提去白矾楼的事,径直回了赵员外的邸店。

“姑娘这都坐了大半个时辰了,连口水都没喝,这么下去也不行啊!”小满着急,“要不,我出去买点姑娘爱吃的?”

白露扭头,看着坐在窗边一动不动的允棠,轻轻叹气,“也好,你去吧,我在这看着。”

小满提起襦裙,转身便跑。

“翟妈妈,你也去歇着吧。”白露走到翟妈妈身边搀扶,“这儿有我呢。”

翟妈妈此时心力交瘁,早就支撑不住了,不过是放心不下允棠,听白露这么说了,微微点头,“那我去躺一会儿,棠姐儿要是有什么,你就喊我。”

“欸。”

刚伺候翟妈妈和衣躺下,门外就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白露以为是小满丢三落四忘了什么东西,一边开门一边道:“成天毛手毛脚的...”

一抬眼,却是一个面生的伙计。

“你,有什么事么?”白露疑惑问道。

伙计赔笑道:“是赵员外,看娘子们从外面回来了,差我来问问,要不要吃些什么果子茶水的,好叫厨房给准备。”

白露虽有些纳闷,还是礼貌回绝,“替我谢过赵员外,我们已经叫人去买了。”

“那饮子汤水呢?瓷枕被褥?驱虫香囊?几位娘子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就是了,我们呐,有求必应!”伙计嘴上说着,眼睛却不住往屋内瞟。

白露眉头微蹙,下意识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不用了,多谢,我们姑娘要休息,就不麻烦了。”

“哦,好,好。”伙计见状点头赔笑,转身登登跑走了。

目送他下楼,白露略一迟疑,才重新把门关好。

这个人,说不出哪里怪怪的。

啪!

是茶盏落地的声音。

白露快步到屋内查看,允棠正蹲在桌旁,听到脚步声抬头,勉强扯起嘴角,“我渴了,想喝点水,一不小心...”

“没事没事,姑娘你别动。”白露扯起她,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又倒了杯水给她,“我来收拾就好。”

“对不起啊...”允棠声音微微抖动,轻声说道。

白露一怔,“姑娘,你,你没事吧?”

允棠用力摇头,“没事,我没事。”

可白露看她双手交握,指甲深深嵌进皮肤里,竟也没察觉,不由得鼻子一酸,起身将她揽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要是实在难受,就哭吧。”

允棠却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轻轻摇头。

上辈子,因为无父无母,小时候没少被别的孩子嘲笑;这辈子,毕竟心智在二十多岁,一些幼稚的言语倒是伤不到她。

可听了这样一个故事,仿佛在她额头上印了两个大字:累赘。

上辈子,她是爷爷奶奶的累赘,让本该在退休年纪享受生活的老人,为她的生活学习辛苦奔波,搞不懂的手机交作业,他们要戴着老花镜,去请教年轻人;这辈子,她是母亲的累赘,毁了她的一世英名,更要了她的性命。

这两个字太重太重了,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门外不合时宜地,又响起敲门声。

白露道:“应该是小满回来了,她买了吃食,你多少吃点。”说罢便快步去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没听到小满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只听先是闷哼一声,随后扑通一下,像是身体倒地的声音。

“白露?”允棠瞬间警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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蔽芾甘棠
连载中三月廿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