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涟漪还是荡到了此处,果然身处世间谁都无法独善其身,众人只得认命。
冯文并被委以重任去京城打探消息,很快得到了令人震惊的最新情报:“龙椅上换人了,现在上面坐的青年看着有点面熟......”
披着龙袍的青年面上带着三分稚气七分威严,冯文并的视线绕着他顺着转了一圈又反过来转了一圈,而后只听得他猛拍大腿,大叫道:“是他!对对对,就是他!”
“谁?”邱德菲忍无可忍。
“当年京城外逃过刺杀的少年!”冯文并兴奋之余,眼神又在议事殿内扫了一圈,居然看到了前排站着个老熟人。
“哟!小乙!大难不死,居然还升官了!”
“可惜老头子思思他们太早走了,没挨到这,出去后得跟他们讲讲。”
“啧啧啧,太够意思了!”
冯文并开始自说自话,脑补了一场精彩纷呈的朝堂大戏——那少年乃是皇室的一位继承人,被陷害后侥幸逃生,而后卧薪尝胆,集结军队举兵夺权。登上帝位后,这位年轻帝王既感念二人当年没有揭发他的恩情,又看中他们的才华,遂有意提拔二人为亲信,所以才派人请小甲回京。
当然这番说法纯属冯文并个人一时兴起胡编乱造,缺乏证据支持,但逻辑上似乎也扣不出什么毛病。
组里三人只在得知现今皇帝是那位少年时有点惊讶,对后来冯文并一系列“精辟无比”的推理充耳不闻。冯文并只觉得无趣,于是把视线转回到小甲身上。
小甲此时正和他差不多十岁的儿子在绣球姑娘的墓前,一人写祭文,一人烧纸钱。
“......十年生死两茫茫......自难忘......(注1)”
冯文并凑上前去看小甲笔下的祭文。
十个春秋过去了,当年哇哇啼哭的婴孩已成了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坟头的小树已经长成顶天立地之态。此去一别,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因而无论行程有多赶,小甲都必须与绣球姑娘好好道别。
“......纵使相逢应不识......(注1)”冯文并接着念道,一边念还一边抓着为数不多的头发:“这首词怎么这么眼熟?念着也熟,谁写的来着?”
周蕴亦有同感,但也实在想不出是出自何人之手。
时苑和邱德菲正忙着维持火盆里将熄的火苗,同样的疑问在脑中一闪而过,谁也没去抓住。
***
眨眼间小甲一行人已到了京城,此时众人才真正感受到了朝堂上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权势滔天的东西两党早已分崩离析,人员也全部打乱重组,朝中再无团结起来的强大势力。如今当权的重臣除了那名幸存的护卫,还有一位——小乙。
“豁,”冯文并又开始了,“劳青迟老弟思思他们知道后一定后悔死了。”
“他还是他吗?”周蕴看着站在议事殿前义正辞严侃侃而谈的小乙不确定道。
“神情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邱德菲重新审视了一遍又换了一副和颜悦色面孔的小乙。
其时一行人刚刚下朝,这位皇帝身边的贵人正拉着几位同僚聊些家长里短,一点架子都没有。
“好像多了一点......谄媚?”
“官场混久了是这样的吧,而且小乙以前不就比咱们小甲活泼一些?”冯文并只觉得正常无比。他一面无聊摆弄着金水桥下的金水,一面说,“你们看,还是这个表情......好样的小乙!我就说二人的情谊还在嘛,小乙还是那个小乙!”
正说着,小乙撇了众人迎上独身一人的小甲,围着他一顿嘻嘻哈哈嘘寒问暖,一人热情奔放,一人含蓄内敛,就像是二人第一次在京城外相遇那样,这次也是因为那少年。只不过阔别十年,一人华发早生,一人腿疾缠身,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月上高楼,小甲小乙二人时隔多年,再次来到参加科考前那段日子每日都会来的西市酒楼。
冯文并满面欣慰之色,唏嘘道:“想想上次二人这般说话谈天,还是放榜前那夜啊。”
那一晚,二人望着无边星空,茫然不知前路,但至少那是心中是怀有远大理想的。放榜那天,二人被引着往两个方向而去,兜了一圈终于又在此处重逢。现在眼里的光还在吗?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怎么又吵起来了?”冯文并大惊。
刚开始酒楼里两道人影还和和气气,谈天说地,酒过三巡,小乙不知在小甲耳边说了什么,小甲脸色倏地就变了,推杯拂袖而去也就罢了,临走前还割开了段袍子。
“也太没眼力见了,这样会没朋友的。”冯文并恨铁不成钢,对着在雨巷中独自行走的小甲指指点点。
他又顺着之前的想象继续发挥:“如果不是小乙,他估计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或许捞回来只是因为皇帝......”邱德菲幽幽道。
冯文并哑然,低声嘟囔:“多个朋友肯定好过结个仇家吧,就算是表面的。他这也太过了。”
一路下来,众人对小甲的人品十分放心,他虽内向,但深明大义,性情也温和,能让他作出割袍断义这等决绝之事,一定是听到了什么违背了忠孝仁义的言语。
冯文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实际上看得挺通透。这些虚伪表面的功夫属他懂得最多,却没见他如何知行合一,实在难得:“东西两党之争跟着上个朝廷覆没,如今新朝底下暗流涌动,只有趁各个势力没成型前先站好队,才能占得先机立于不败之地。小甲这边没有根基,如果真的跟小乙闹掰,估计又得和在前朝一样,被贬到不知哪个山旮旯里了。”
“不远了。”周蕴冷静道。
雨势越来越大,行人要么匆匆归家,要么临时寻个地方避雨,漫漫长街上只有小甲一人。他撑着把遮不住风雨的油纸伞,偶有人家门口挂的灯笼未被风雨熄灭,烛光便描着他的轮廓投下阴影,在冰冷的长街上拉得很长很长。
这一幕似乎预示着小甲往后的日子,注定是一段漫长的孤旅。
众人心中不由得想起一开始说的——家破人亡,众叛亲离。
“他有我们。”时苑突然打破沉默。
冯文并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无脑乐天派,闻言福至心灵,阴霾一扫而空:“就是,不过是跟朋友闹掰而已,他还有小小甲呢。”
次日朝上,小乙带头向圣人提起,随后百官附和,于是小甲领到了回京城后的第一份差事——重修那座寺庙。
小乙就是因为揽了这个看似肥差的活儿,最后被坑惨了。如若有什么想法,至于这么明显吗?众人一时捉摸不透小乙的心思。
工事意外地顺利,小甲虽然初入京城,人生地不熟,但胜在有经验,他在南地带头亲自挖战壕修城墙,那可都是实打实的业绩,造个仅供观赏用的佛寺自是不在话下。
无人想到这个乡野的小官竟比原先修建的专业人马还更专业,大木结构、地仗配比、布瓦方式等大小工事,他都亲自过目,白日里他与匠人、劳工一道挥汗如雨,夜里他和匠人一起就着半露天的棚子挑灯修改图纸,与壁画师交流经变故事,同塑像师探讨佛像神采。不多时他就赢得了人心,这跨越了几代人的建造工程也终于迎来尾声。
此中不乏有众“神明”的帮忙,但主要在他自己。
佛寺提前竣工,龙颜大悦,而小甲却在这最后一次例行巡视中出了意外。
那日大雨,小甲送走了对工事赞不绝口的年轻帝王,想趁此机会再确认瓦面的防水效果,不料攀到一半脚下竹梯一滑,小甲与几个匠人一道从半空摔下。待众人着急忙慌将他身上的人和梯都搬走,却见他的膝盖已经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注1: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引自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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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孤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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