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暖泉

“帝师这就言重了。”

卢照笑呵呵地将轮椅推至窗边,以便既能让楚榕晒到太阳,又能让他遍观屋内陈设。

“帝师虽替裴汜那小子来,但此刻,只是我卢江的客人,自然与官名无关。”

“那我冒昧揣测,今日就算是私交了。”

日头正好,楚榕盛了半面明媚,微微眯起眼。他没端着平日那副冷清不可逾矩的架子,语气也懒惫许多。

“若不嫌弃,我斗胆称您一声,卢大哥?”

开化的圣器如石中新凿出的玉,连阳光倾泻其上,都多了几分舔舐之后的莹莹之意。

“欸欸欸,帝师客气!”

卢江只无意瞥了一瞬就挪不开眼了。他几乎是忙不迭点头,将桌上新沏的茶倒了两杯,与楚榕茶盏轻磕,交相对饮。

“那为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

坤泽的喉结生得小巧,吞咽间如玉珠滚动,好似轻而易举便可被拿捏掌中把玩。

楚榕的茶只抿了一口,便从骨瓷杯沿上抬眼,似笑非笑地瞧他。

“大哥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看?总盯着我,莫非,那东西长在我脸上?”

“贤弟玉质含章,岂能与俗物相比?”

卢江慌忙避开视线,转身翻墙倒柜。那东西当真贵重,在书架后藏着层层机关,寻常人即便进来,若没见家主本人操作过,只怕也会落个机毁书亡的结局。

但许是为表诚意,也是觉着楚榕本人与歹念毫不相干,卢江一举一动都不曾避讳。遇到繁复之处甚至会刻意放慢动作,细细展示一番,再同楚榕对视一眼,见对方果然目露惊叹,便更加卖力,干劲十足。

平常只需一炷香就能开启的暗格生生被他拖成了半刻钟。终于,在杯中茶凉透之前,他从里头寻到了一样物事,献宝似的塞进楚榕手中。

“方才贤弟不是说,想看看这历代水火风沙的防御工事图吗?我卢家历代皆出仕工部,家中皆有相应模型存于匣中。不仅仅是外观,连核心轴承枢纽的设计也尽数还原,都收于此匣之中。”

那方黑匣子只巴掌大小,却是实心乌木制成,分量不轻。楚榕伸手去接,猝不及防被压得腕间一沉。卢江却早有所料,正合心意。

但还不等他顺势去扶,便眼前一花,匣子从眼皮子下头被人轻轻巧巧拿了去。

“哟,想不到卢大人还能同小先生拜上把子。这日后若是见了摄政王,岂不是也得跟着叫一句,二叔?”

人影未至,花香先行。楚榕只觉手中一空,方寸之间由卢江产生的逼仄浊气荡然无存,再抬眼时,面前已是裴汜的背影,恰好将阳光遮去些许,眼前光影都柔和许多。

“裴小公子何时到的?竟无人通传,也太疏忽了!”

卢江笑得咬牙切齿,槽骨搓搓。大好的氛围被打断也就罢了,更可恨的是,对方携风而来,穿堂而过,于光里落脚,夭夭生艳。更衬得他黯淡无光,庸碌得连那光里的纤尘都不如。

漂亮脸蛋朱唇轻启,说得话却很混账。黑匣在那青石玉雕般的手指上被玩具似的旋转,不见丝毫敬重。

“也不算他们疏忽。毕竟,我翻墙来的。追我的护卫跑得太慢,估计还得一会儿才能发现,我已成了卢大人的座上宾。”

“阿汜。”

楚榕平平瞥了他一眼,“卢大哥并没有请你坐,何来座上宾一说?”

“欸,长辈们相谈甚欢,做小辈的哪能这么没有眼力见,还得等人来请?”

裴汜拐了个夸张的尾音,满脸“我最乖我都懂”,一屁股就在主座上坐下了。他毫不客气从盘中捡了块糕点,翘起二郎腿美滋滋地啃着,冲二人一抬下巴,“你们继续,我保证不插嘴。”

这般被人瞧着,简直跟掀人被窝没什么区别。卢江吹胡子瞪眼,险些要中风发作。

“裴小公子好歹出自世家名门,在邺都泡了这么些年,就算不是红楼里的常客,也该见过一二。竟如此不知情趣吗!”

“唉哟,这话说的,此言差矣。”

裴汜连连摆手,“我去红楼,那是去陪皇太女体察生活。圣上出钱,我出人,考验皇太女心性的专属待遇,是公差,可不干我的事。”

“更何况,卢大人的年纪怕是比连城叔都大吧?二位这怎么都算得上是忘年交了。”

“清风明月的,又不是瓜田李下,暗送秋波,怎么还攀扯上情趣了?”

“这要是让连城叔知道了,估计……会被气老十几岁吧?”

他模样一本正经,扯的内容却七荤八素,甚至还有几分夹枪带棒的威胁。楚榕自然看出他存心搅局,知今日无法更深入一步,只得转向卢江,满脸歉意。

“阿汜少年心性,难免顽劣,是我教导无方。但并无恶意,还请卢兄莫要放在心上。回去之后,我定会好好说他,保证他下次不会搅局。”

卢江被他话里的“下次”取悦了,这才面色稍霁,狠狠甩袖,不再多言。

“诶诶诶,我可没……”

裴汜的“保证”二字还未出口,便被楚榕平平一记眼刀瞧过来,冷声道,“阿汜,你不许说话了。”

见对方老老实实比了个闭嘴的手势,楚榕这才再次转向卢江,重新笑起来,“不过既然来了,还是一起先去看看卢照吧。”

“赏玩之事,不如可否先将黑匣借我带回,改日仔细研究之后,再叨扰卢大哥,细说一二?”

今日兴致已坏,强续也没甚意义。卢江勉强点头,纵然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对着楚榕的脸,也实在做不出轰人学生出门的事,只得粗生粗气哼道。

“请吧。”

待三人转出后院要往卢照那头去时,恰逢下人来报,说章太医已经施过针了,卢照高烧退后,已经睡下。若今夜不再反复,则可痊愈。

“章院首人呢?可吩咐布膳?”

“院首说,本次落水中,唯裴公子中毒最深,且最难解。他需赶时间,回去研制清除余毒之法,就不用膳了。只留了两名煎药童子,嘱他们盯着将咱家小公子最后一副药煎好服下再走。哦对了,”

下人转向推着楚榕的裴汜,恭敬道,“院首临行前,知裴公子也到了府上。说太医院车马有限,拜托您离开时,顺路将两名童子送回太医署。”

裴汜一怔,旋即眯眼笑开,“记下了,好说。”

半个时辰后,马车穿过街市。外面小贩走卒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热火朝天。里头四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如坠冰窟。

直到车帘一掀,风风火火挤进来个人,大刺刺打了个哆嗦。

“都入秋了,车内怎么不点暖炉,我头上都要起冻疮了!哎呀天尊!先生怎么在这里!”

姬芜下意识朝后一退,跌坐在了身后两人中间,撞得莫秋宝胯胯轴生疼。

“祖宗!你轻着点儿!我蹲麻了的屁股都要被你撞得死去活来了!”

“你怎么穿着太医署的药童服啊,难闻!”姬芜嫌弃地扭头,结果却又与穿着同款衣服的念星对了个正着。

“晦气包?又是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念星瘫着脸,一板一眼答道,“主子在这儿,我自然在这儿。”

“所以你们几个到底是怎么凑了一窝啊!”姬芜探究的视线恨不得在对面并排坐着的裴汜和楚榕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而且为什么都不和自己的随侍坐一边,非要你们两个挤在一起!成何体统!”

“他俩太味儿了,我没让他们跟在车后头跑那都是给太医院面子。”

裴汜掩着口鼻,几乎要把脑袋钻进楚榕颈窝里去。“既然来了,那就是湖边有发现?”

“有是有,但不能在这儿说。”姬芜瓮声瓮气的掐着鼻尖,“去你府上,方便说话。”

“让车夫快点儿。龟息功那堂课我没好好听,闭不了太久气。再不下车,我就要被药人熏死了。”

众人最终还是没回裴府,而是在裴汜的指挥下,调转马头,去了就近一处地势隐蔽的庄子。

“风景清幽,依山傍水。外面竹林环绕,若不深入,根本不知里面别有洞天。”

姬芜跳下车四处张望,啧啧称奇,“可以啊裴汜,什么时候置办的,居然一点儿风声都没透露?”

裴汜将楚榕稳稳抱下来,酸溜溜的,“我哪有这个本事?这是柳三的家产,专门用来养鲥鱼的,引的都是淡水。里面还有温泉活眼,每处皆用石砖所围,可供沐浴。”

“看来这小子在摘星阁混得不错,家鱼都比某些野花过得强。正好我这几日泡在藏经阁,身上都酸腐了,去品鉴一番。”

他们临时起意过来,庄子里没什么准备,只得一切从简。裴汜遣了下人备餐,自己则引着众人到了后院水榭。

莫秋宝和念星留在了外圈。他推着楚榕,带着姬芜进了深处。此处水温更高,蒸汽氤氲,如入仙境。泉眼间隔宽敞,中有茂林修竹,花丛掩映,可教人沉浸享受,又不失野趣。

裴汜端了木盆,拿了皂角,扔给姬芜一块,“先生还需得人照顾。你?还是我?”

“你来吧,虽说都是天乾,不过我到底是个女子。我倒是无所谓,就怕先生骂我放浪形骸。”

姬芜将换洗衣物往肩头一搭,朗声大笑,摆摆手往竹林深处悠然走去,“仔细着点儿,别又把人衣服弄丢了!”

楚榕打从进了这竹林温泉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地攥着分给他的木盆皂角,抓得指节都泛了白,又在热气中蒸出浅淡的粉色,似雪上新落的腊梅。

他一点儿也不想泡温泉,更不想和裴汜一起。

初承欢好那日闹得太凶,对方力气大得惊人,他身上至今仍有斑驳未褪的红痕。那些肿了破了皮的地方刚长出新肉,衣料摩擦间都生着恼人的痒。

肯定会被看到的。

要怎么解释呢?

说蚊虫叮咬?那估计从庄子出去,裴汜就能变成啄木鸟把楚府树干里的虫子都叼出来灭了。

说是不小心摔了,滚草地里了?那不用出庄子,裴汜立马转身,七天之后就能给水鬼念星烧纸钱了……

他兀自出神,怀中蓦地一沉,却是裴汜将自己的木盆和皂角也一股脑塞进他怀里。

“先生抱盆,我抱先生,走喽!”

“你——!”

惊呼戛然而止。裴汜一手拎着换洗衣物,另一手单臂穿过他膝窝,直接将人稳稳半抗在肩头,甚至还玩闹似的颠了他一下。

“有点儿硌手啊。”

“……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去。”

楚榕两手都占着,宛如坐在空中浮木上,只能极力将上半身贴紧裴汜。闻言不由扯了扯对方发冠,小声抱怨。

“别闹,这可是我为先生出生入死的那只手。”

裴汜一仰头,长发顺势散落。他鼻尖上沾了雾,凑近时像林子里刚化形的妖。

“要是再伤了,一会儿可就不能伺候先生了。”

柳三:我都没这么泡过澡!这不公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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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暖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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