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点汀（壹）
宿舍对面是一处人工园林造景。
东侧假山叠水，水流湍石而下。西侧是一座重檐亭，几棵树傍亭而立。水潭之中飘着一艘小木船。看这样子，肯定是不能划的。
周遭围了一圈花丛，万红千翠。单留一个口，开出一条道来，铺上石板路。
花草共萦映，树石相陵临。
董琅站在树荫底下。
虞烛走向他。
靠近假山，虞烛才发现，花丛里埋了一圈灭蚊灯。怪不得敢把宿舍楼放在这里。挨着水边儿，依旧能保证不被蚊虫叨扰。
科技改变生活。
董琅：“他们会把你的东西放到你的寝室，我先带你去认老师”，他坐进摆渡车，等虞烛坐稳后，突然说一句，“他们只知道你是段总安排进来的学生”
虞烛：“好，我明白”，顿一顿，补上一句，“谢谢董秘书”
董琅回头看她一眼。
没说话。
虞烛第一次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一点儿“人类感”。因为他那一眼，别有深意。
虞烛不好细问。
这回摆渡车开了五分钟，就到了。
虞烛一抬头，发现是高中部打头阵的一栋楼。从这里，能清晰地看到刚才他们经过的那座桥。
“跟我来”董琅说。
教师办公室比虞烛想象中的要小的多，普普通通一个办公室。也就比二十一中的办公室多一个中央空调。
两个老师在等着虞烛。
董琅依次给虞烛介绍，一个是年级组长，一个班主任。
理科B班的班主任叫卞青，是数学老师，三十岁出头。看起来，会是一个事儿很少的年轻女老师。表情板正，有点木讷，跟虞烛讲的话规规矩矩。
用随沅聆的话来讲——
这一看就是那种会在买菜问价的时候，被菜摊老板偷偷涨一块钱的人。
另一位年级组长却不太好对付。
年级组长叫苏葵，教语文，年龄偏大，看起来快退休了。双目炯炯有神，嗓门嘹亮，中气十足。
苏葵先是跟董琅寒暄了几句，明显是下级对上级的尊敬式寒暄。接着看了看虞烛，准确地说，是打量了一番虞烛。
开口，就是一段应萃实验学校宣传广告：“我们应萃推崇的是精英教育。不止关注学习成绩，素质教育也要跟上，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她顿了一下，似乎是要重点强调一下，“我们这的学生，独立自信，谦恭有礼。没有一个会像纨绔子弟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巴拉巴拉说一堆，最后收尾一句：“你选择应萃，绝对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虞烛愣了一下。
这是……？
转头看了一眼董琅，董琅毫无波澜。再一转头，看见苏葵的眼神。她忽然懂了。
私立学校里，校董跟老师的关系是老板跟员工。这些老师不知道她的底细，只知道她是董事长越过招生办，一键将她空降到这个班的。
虞烛在苏葵眼里，就是一个鼻孔朝天的关系户。说这些话，是在提前敲打虞烛。让她别吃不了苦，让她别自恃高人一等。
虞烛：哭笑不得.JPG
没想到，她也有被人当成地主家傻闺女的一天。
原来在这些老师眼里，住在这地方都算纡尊降贵。那要让他们去一趟四垡村，那不得连夜写一篇《淮民谣》
“谢谢学校给我一个就读的机会”虞烛说了一句场面话。
苏葵的眼神看起来柔和多了，没刚才那么抵触。
虞烛想，这阿姨还是个性情中人。
见了老师，认了教室，有了座位。
董琅又带着虞烛回到宿舍楼下。
他让虞烛有事儿就用宿舍一层墙壁上挂着的IC卡电话机给他打电话，交代完，大有转身就走的意思。
虞烛思忖一番，想着有些话不必藏着掖着，她问：“董先生，您是不是……不建议我向这里的人坦白我能够入学的真实原因？”
董琅：“能不要，尽量不要”
虞烛不是很懂为什么，她又问：“会有什么麻烦吗？”
咋，这些公子哥大小姐一听她是穷小妹就合起伙来霸凌她？
不至于吧，不是说精英教育谦恭有礼吗？
董琅：“学生未必有意见。但是他们的家长可能会来学校看一下你的情况，势必会产生一大堆麻烦”
喔，虞烛懂了。
这里每个学生都是家里的心肝宝贝。她这么一个老爸有案底的犯罪后代，人家父母担心她是个危险分子。
虞烛：“好嘞，那我先忙了，今天麻烦您了”
董琅：“客气”
虞烛推开117的门，这次三个女孩都在。苏洵雪跟一个女孩站在一块，另一个女孩单独站着。
一看她们的站位，虞烛便能判断出她们的亲疏远近。
她快速地打量了一番另外两个陌生的。长得都挺不错，皮肤细腻五官端正。
没有苏浔雪那么惊艳。
仨人唰地看过来。
虞烛挑挑眉：“大家好，我叫虞烛，虞美人的虞，蜡烛的烛”
苏浔雪身边那个女孩笑嘻嘻地说：“我叫裴蕊冰”，讲完，跟苏苏浔雪对看一眼。苏浔雪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裴蕊冰捣她一拳。
单独待着的女孩，说：“楚瑾翡”
嚯，高冷女孩。
虞烛依次向她们问好。
“工作人员把你的生活物品都拿来啦”苏浔雪侧开身，指一指虞烛的床铺。
那上面全是东西，堆得一摞又一摞。
这么多。
虞烛走过去，大致翻了一下。
光是校服就占了半个桌子。西服套装，裤子裙子外套衬衫领带。秋季校服，外套裤子开衫毛衣羽绒马甲羽绒服。夏季校服两套，短袖裤子裙子。
被子褥子毯子床垫枕头床单被罩。
……九万多的学杂费是真没白交。
虞烛咔拍一张，发给随沅聆。
趁着随沅聆没有回复的空档，虞烛巡视一下这一上午谁给她发消息了。
颜薇，林玵。
舟明。
颜薇发了一句：【烛儿，好好念，再难都要坚持】
虞烛：？
不知所谓的，老妈又开始了，虞烛目前是没看到哪里艰难。反倒是觉得挺幸运。这一个宿舍比她家都要大，幸福还来不及。
虞烛回了一个“嗯嗯”，外带把今天拍的校园视频和衣服照片一股脑发给老妈。
虞烛点开林玵的聊天框。
烂桃子灯塔：【转学快乐～】
蜡十一：【谢谢呦，爱你】
最后，点开舟明的聊天框。
极昼：【看见你了】
……这话怎么回？
虞烛想了想，回他：【（点赞）舟少好眼力】
略过不提舟明偷玩手机。
“……卞老师说是几点回班……”
“……第三节课，十点五十……”
苏浔雪跟裴蕊冰聊天的声音传进耳朵。
虞烛弯腰，努力地将衣服整齐塞进自己的四节柜子里。
她掏出手机，看一眼手机，十点三十八。快了。这儿离教学楼挺远的呢，得早点走。
苏浔雪挽着裴蕊冰的胳膊，从虞烛身后经过。苏浔雪拍一拍虞烛的肩膀，说：“走吧”
“好嘞”虞烛将柜子门关上。
她邀请虞烛一起走。
关系进一步，形成小团体的信号。
虞烛很懂。
她站起身，回头，看一眼落单的楚瑾翡，开口：“楚瑾翡，一起走吧”
楚瑾翡愣了一下。
正在这时，宿舍门推开了，外面进来一个小姑娘。
虞烛看过去，这个也挺好看。
小姑娘先是跟她们打招呼：“哈喽”，看到虞烛站着，单独跟她打招呼：“你好喔，新同学”，接着，目光锁定楚瑾翡，说：“飞姐，走”
原来高冷女孩不是高冷，是她的朋友在别的屋。
有人陪就行。
虞烛转身，苏浔雪裴蕊冰一直在等着她，她正要说“我来了”，楚瑾翡突然开口：“行”，她招呼朋友：“云岫，咱们跟她们一起”
云岫“喔～”了一声，笑盈盈的，再次看向虞烛：“我叫云岫，邢岫烟那个岫喔”
虞烛又介绍一遍自己：“虞烛，虞美人的虞，蜡烛的烛”
楚瑾翡走过来。
五个女孩聚成一堆，叽叽喳喳地向着教学楼进发。
教室。
虞烛能感觉到好多人在看自己。但她已经顾不上了，因为桌子上摞着比天还高的教材。
她低头，看一眼桌子。这才发现，应萃的桌子不是普通桌子，是书桌柜子结合体。左侧是寻常书桌，右侧是三层的书柜。
虞烛扫一眼其他人。
发现有人还会在书柜底层放羽毛球拍。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
虞烛数了一下，三十七本书。不止有教材，还有印着应萃实验学校名头的各种练习册笔记本草稿纸。
相当的多，相当的沉。
她弯腰，准备分批次将这三十几本书放进柜子里。
苏浔雪和裴蕊冰对看一眼，同时走过来帮虞烛收拾。虞烛惊讶了一下，说：“谢谢”
“正常啦正常啦，不用道谢”裴蕊冰说。
说话间，楚瑾翡也走过来，帮着摆了几本书。
这么一分担，速度快了很多。
上课铃响起。
同学落座，教室安静。
虞烛终于分出神来，环顾四周。
别说，都长得还可以，没有歪果裂枣的。有钱子弟的长相还真是普遍端正一点。
至今没看到舟明，不知道他在哪个年级哪个班。虞烛记得，这学校有国际部，说不定他在国际部。
上午的三四节课，都是数学课。
班主任的课。
一个男生跟在卞青身后进教室，手里拿着一沓卷子。
男生发卷子。
卷子传过来，虞烛一看。
平面向量章节导案。
教材上的重点全在卷子上。有些描粗，有些斜体，有些挖空让学生填。配套练习题，基础班，进阶版，发散思维版。
哇哦。
虞烛挑挑眉。
两节课结束。
虞烛具象化地认知到应萃实验与二十一中的师资差距。
不是一般的大。
学校官网上宣传的教师门槛是本科211加研究生学历，一点儿没夸张。
下课。
卞青把虞烛的手机收走了。
耽搁了一会儿，教学楼的人差不多走光了。
一出教室，苏浔雪和裴蕊冰居然站在门口等着她。
虞烛：“在等我？”
苏浔雪点点头：“嗯的嗯的”
裴蕊冰学她，也说：“嗯的嗯的”
俩人笑嘻嘻闹作一团。
虞烛不好意思：“快走快走，待会儿饭都被抢光了”
裴蕊冰：“怕啥嘛，没了再让厨房做就好啦”
虞烛嘴抖了一下。
三人往外走着，走出教学楼。
苏浔雪颇为认同：“就是就是，虞烛你不用担心呐”，她转头，跟裴蕊冰说，“听说今天有越南菜，不知道做的怎么样”
裴蕊冰：“上回做的那个粤菜难吃死了，厨师赶紧换掉喔”
虞烛一边跟着她们往北食堂走，一边听她们聊天。隐隐约约中，虞烛感知到她俩的核心逻辑——
世界是围着自己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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