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上秋青白,是在扶城唯二的花鸟街。
此时已过午,莫悬逛着便到了此处。
秋青白站在街景里,朝太阳举一枝嫩粉的花,日光也似月朦胧,照透了花叶落上他的脸,花色便也落了上来。街上是花是鸟,莫悬认识的无非那几样,至于秋青白手上那枝,隔得太远了,只能看请颜色和花形。
春还淡,郎闲情,莫悬只在街角远望,乘一抹别样心情。
看他手上花又换了一枝,瞧着瞧着却转向了莫悬这一边。莫悬赶忙躲起来,幸好幸好,差点就被发现……
也没敢再回头去看,怕他随时会走过来,匆匆逃离。
芙湖境的景色是有些摄人的,这阵风吹过来,莫悬才想起来自己因为迫不及待,早早就换上了轻衣薄裳,只等着一场同样急切地雷雨,便能开始又一年的贪享。到此间又回去深春清寒,打了好几个喷嚏,哆嗦着回了旅店。
要说这被窝可是好东西,年纪越长越能体会,虽说旅店不比家里,莫悬还是关好门就掀被子躺了进去,先睡了再说。
这一觉好长,莫悬梦到了自己在河边打水漂,一个翻滚又到了揽山摘杨梅,抱着杨梅要酿酒,可是杨梅,一不留神让急流给冲走。
后怕后怕。
醒来时眼迷糊心也迷糊,只是空想着红颜心茫茫,莫悬顶着个昏头胀脑,穿鞋走去开门。刚踏出房一步,伙计满脸带笑冲了过来,两手端了一个纸封,看样子是送了封信过来,太热情,差点儿送到莫悬脸上。
伙计没料到正好门开,急忙停住,恭敬说到:“哦!贵客,这是楼下秋公子托我给您的,您收好!”
秋公子?是秋青白吧。莫悬趴栏杆去看,楼下却没有他的影子,好奇怪,莫非这里还有另外一个秋公子?
伙计在后面出声:“贵客不必看了,秋公子放下这封信,留下一句‘等你’便走了。”
这样啊,看来就是这个秋青白公子。
莫悬接过那封信,迫切想要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纸封里有两张墨纸,莫悬回房关门,墨香染出一幅好字,整齐写道:
“清晨与君一见,如故人逢,时刻难忘,今夜亥时,荷香水榭,不见不散。”
落名秋青白,另一则是画了张莫悬携枝的小像,细线勾成,笔尖利落,花间缠绵,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说实话,莫悬乍看还以为这像上画的是别人,看去眉眼盈盈,笑似摇花水,羞羞答答的,除却发型服饰,其余有七分都不像莫悬认识的自己,倒是焕然一新,秋青白画功实在高超啊。
这荷香水榭,莫悬才去过,是知道路的,可是水中无花,不知夜景如何,亦不知秋公子为何邀约。
赴约不就知道了。
算是一个晴朗的早夜,芙湖别间绿瓦青亭之下,流月浇响一地扶城春。不远处有一道石拱桥,桥边坐着正是吹箫的人,亭檐与慢水为框,对面花树点景,拱桥下一只小船入画来,拨乱了和谐景色,却让这景色意外得生动。
慢水波起,栖鸟惊飞,花枝吹乱。等花枝渐渐静下来,惹起那一阵风,又袭袭吹乱了划船人的碎发。
秋青白划着小船过来,船头点了照明的灯笼,火光便一阵一阵地移,隔得不远,小船很快靠岸。
莫悬跳起来朝他招手,虽然他那封邀请信短了一些,但无妨,每个字都写在了莫悬心坎上,仔细想想,在外面哪能赶上秋青白这么盛情还爽快的邀请?不受白不受,莫悬是先受为敬了。
实在是心情难以平静哪。算了算,他来的正及时,莫悬本来担心着自己没法守时,提前个一时半刻准来得及,这不,看到了这样的景象,若不是心里想着一定得稳重,此刻绝不会离得如此之远。
秋青白停船跨了上来,他步伐太快,随后是一阵停不住的香气扑在了莫悬唇上,本打算与他说话,叫这香气给扑乱了节奏,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阿悬果然赴约了。”秋青白拂开花香,扶枝美秋郎现了真颜色,“我刚从城外回来,那溪水好霸道,我才绕了远路,好在还不晚。”
春水边澜声声泛,忽却箫声画里舟。缘此争香扶枝面,秋郎心事鲜推说。
莫悬自与秋青白熟络,平时在外面负罪于出口的那些话,此时此地好似开了窍,说的喝水一样简单:“你的约是一定要来的,就是一整夜我也不怕等,可我还没开始等,你就出现了。”
秋青白又跑回小船上,手捧一个圆盒放在了亭下石桌,打开盒盖还飘出一丝热气来,剩下是扑鼻酒香,要把眼睛熏得闭上。
“夜里凉,我带了热酒,要不喝一杯暖暖身子?”
莫悬点头,他识得是酒香,壶里却是从没喝过的酒。说来也有好长一段没沾酒了,小时候醉了好多回,才勉强把握了自己酒量深浅,那时拜了师,想喝酒得偷摸着喝,还有时手边无酒,去到酒家忽然又没了意思,天时地利人和,今天倒是聚了个齐。
“这是什么酒,好香啊!”
“趁我爹不在,在他书房里拿的,不知道叫什么。”秋青白端起来盒中酒壶,莫悬便接着把两只杯子搁在石桌,壶底滴着水,又放回水里温着,秋青白轻甩手上水珠,说,“再等我一下。”
他该是又回船上拿什么,毕竟只喝酒是有些许的奇怪。
他说的什么——偷拿他爹房里的酒,原来秋青白也会做这样的事,还以为这人打一出生就是个正人君子,看不出来,只是感觉像,到底是本性藏了起来,没让莫悬发现过。
文说月影澄头畔,撂道秋郎呼下船。招问亭客怎不语?藏言秋郎太勾人。
芙湖境还有这样的好处,可得认识认识这个本来的秋青白了。
秋青白果然拿过来几盘下酒菜,依旧是用盒子精心装好的。莫悬见这场面实在滑稽,却说不出来是那里滑稽,很奇怪的想要笑,想要捂住秋青白的耳朵,遮住他的眼睛,然后使劲地大声地笑,不让他听到看到。
“阿悬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秋青白看他憋着笑,颇疑问地看了看自己,没见到什么异样,问到。
“啊没有没有,只是想到上回在家跟几个朋友喝酒,是临时起意,没来得及在家里准备下酒菜,就有点儿想笑。”幸好这胡编乱造的功力及时发挥,不然又得支支吾吾半天没话。
秋青白听罢莫悬的胡编,挑眉说到:“你朋友也没想到要准备下酒菜吗,那阿悬以后都跟我喝酒吧,不管你什么时候想喝,我都会准备好的。”
这话听着,像是在说莫悬和“朋友们”不够周全,莫悬解释道:“那天是因为太晚了,买不到什么东西,所以就算想到了也没用的。”
“那你今晚跟我喝,不用临时去买。”秋青白转眼,点点头,指着莫悬腿边的石凳说,“坐。”
莫悬依言坐上了石凳,看着秋青白倒了两杯酒,对面坐了下来,终于忍不住问他:“秋兄今日,因为什么约我?”
秋青白道:“没有原因,我想约你,你又是因为什么赴约呢?”
为什么赴约,总不能说是不想看到美人低落心情,而想看他月下信首,铺纸握笔展一展成竹在胸,再描一遍那人同在月下的情与景;若不能如此,莫悬还想了与他漫步晚夜,听柳下水声悠悠潺潺,聊一聊水,水经过柳枝是怎样的声音,经过石桥又是怎样的声音……莫悬真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也估计眼前这位美人很少会有低落的时候,不会喜欢总是害羞的人。
莫悬于是临阵转性:“跟你一样,没有原因,只是想来便来了。”
秋青白扭扭石桌上的酒杯:“阿悬是如何想来?是赏他乡的月,吹他乡的风,还是会他乡的人呢?”杯底的触动惹酒水杯面也荡起些微痕迹,又极快地消失。
莫悬悄声与心,说这个人真是,好得意!
“自然是赏月,吹风——”莫悬将杯一举,把酒对月,闭上眼睛真心体会了一番,“还想看看月光下的桃花是否换了颜色。顺便,与人相会。”
迢迢流水,花间漱月,若真在这儿与他说了心里话,岂非颠倒虚实,将身做了梦中秽鬼,只得当他就是梦中之人,而莫悬显露寻常脾气,让那些话随水流走,流向不知何处去。
“桃花如何会变换颜色呢,莫非阿悬乐见花朵凋零,蔫垂枝头?”秋青白皱眉问的颇认真。
莫悬自如反问他:“秋兄看我,像是这般人吗?”
秋青白呵笑一声,靠近了些,畅快举杯:“自然不像。也必然不是。”
莫悬了然他意,也靠过去,道:“不过想看看月光下的桃花和白日里有哪里不同,秋兄刚才是在逗我——”
“喝酒喝酒!”秋青白大笑道。
玉壶半笑倾月色,缄屏悬露倒仙琼。濯在前朝瞧疏影,碧屹春新浣真声。
花动潺湲,两杯相碰,莫悬琢磨着饮中方寸,算来最多只能喝下三两,怕醒来迷蒙了往事,不晓得自己要去往何方,可误事。
一杯快酒入喉,滚滚长绸,饮得掩面绯红,又携烟隔水,品来性浓。若非此身难消酒,定要与他千杯醉饮,花谢方归。
莫悬方吃了一口菜,忽然望见水面蝶光闪闪,碧色晶莹,莫不是喝醉了?
——竟然看见这月光下的细雨。
这杯酒分明是此刻才下肚,那眼前必不是醉中之景。十八年之久,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雨。
是江南雨落频频,许有那么两三回,是白日里晴天,夜里却打雷下雨的。运气好时,还能趁着山**畔的薄雾,晨起到檐下讨滴润伞,听雀儿凉风里唱。
从前见过南方的晴雨,不过是太阳底下穷滴,这场月光雨,怕真是醉中梦幻了。温酒前秋青白眼神脉脉,莫悬视线转过雨滴,他好像以前也见过这般眼神,在青草坡的等待下,在竹叶境的青石旁,在白棠峰顶的观外……
那日初见后的每一次,莫悬都见到这眼神。
饮得经年一杯梦,夜雨金风采月鳞。何待情启问玉兔?脉脉相思将度量。
泥巴老藕,雨打椒家,莫悬的心绪随翻滚渐浓的夜色,搅扰着四处乱走。荷塘漾着水波,荡过几里人家,究竟何物非要横上心头,而不肯留在酒里。
虽说打雷,春雨却不是瓢泼之象,看鳞次栉比,瓦当悠悠轻响,声铮铮如琴鸣。
春雨夜色,温酒玉壶,灯深却替了悬月,凉成个两相衬映,莫悬一直凝神瞧着那面误酒花梢,到底要从那里瞧出什么真心玄机来,他这一遭是怎样的因果,命运事理又要对他做怎样的雕琢。
虽说美人邀酒情难却,桥上拨云是月蒙,仍然将心相照,不枉费花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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