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橙把自己缩成一团,手臂抱着双膝:“小庞早早就死了,白血病。大眼睛书读得不错,去大城市了。老昶不知道,我没有再见过他。”
肖一决有些错愕。久久,他才小声道:“我希望你们都过得好。”
“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夏小橙讽刺他。
两人看着外面黑黢黢的树林,沉默了一会儿,夏小橙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又问:“我身上的香味还在吗?”
肖一决吸了吸鼻子,配合她道:“嗯。”
“真的是橙子香吗?”
“我骗你干嘛。”
“我真的是你初恋吗?”
“我小时候不懂事,不懂什么是喜欢,你别放心上。”
“你骗人。”
“不是,我怎么骗你了?”
“只有你一个人说我身上的香是橙子味。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觉得她很好,才会和别人眼里看到的不一样。”
肖一决想了一会儿,说:“并不一定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夏小橙咄咄逼人。
肖一决沉吟了一下,组织好语言,才道:“不一定喜欢一个人,才会觉得她特别。别人不懂你的橙子味是因为他们不懂你,我们在一样的环境里长大,所以我明白你的橙子味。”
他们在孤儿院里时,只能捡别人剩的东西。肖一决经常收集盗版影片光盘,几个小孩大半夜躲在大厅里面偷偷看电影。
盗版电影光盘质量不好,放出来的画面经常出现雪花片,但是那时候,肖一决仍旧觉得,可以看这样的电影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年幼时分,夏小橙得到的裙子,虽然是粗劣的布料,但是在她看来,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裙子。在肖一决他们眼里看来,夏小橙穿上后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
在那样的成长环境里,他们这样的孩子,都会苦中作乐,都会告诉自己,自己拥有的东西很好。
夏小橙的香味沐浴露,也是这样。
夏小橙抿着嘴,倔强地别过头:“强词夺理。”
肖一决笑笑,不再争辩。
夏小橙不依不饶地问:“那你喜欢谁?”
“我可以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不行。你不说的话,你喜欢的就是我。”
“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死脑筋……”
“快说。”
“就,一个和尚。”
“和尚?男的?”
“对。很好看的一个和尚。”
“那现在你和他分开了吗?”
肖一决不吭声了。
夏小橙感觉到了肖一决的难过,拍拍他的肩:“不就是失恋么?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你不能明白的。”肖一决闷闷道,“我十三岁的时候,快要被打死了,他救了我,我为了他,就很努力地活下去。
我们再一次相遇时,他也对我很好,每次我难过的时候,他都会马上出现,让我高兴起来。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后来他说我的手脏了。我被他赶走了。
我逃到了一片树林里,简直怀疑自己快要死了,哪哪都疼。但是迷迷糊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我以前再怎么样都没死成,死在树林里实在太窝囊了,我才有了勇气走出来。
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夏小橙把肖一决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肮脏的路不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是我们被别人逼着走的。”夏小橙小声说,“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你现在不知道去哪也没关系,不管怎么样,人总是可以活下去的。”
肖一决低着头,夏小橙看着他,两人不再说话。
深夜的时候,夏小橙躺在床上睡着了,肖一决才摸黑跳出了窗外,走到大街上。
他给夏小橙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逃出金三角的方式。只要夏小橙抓住时机,顺着河流下游一直跑,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就可以到达那个通往云南的荒山。 肖一决打算在赌场里打拳,以换取生活费。他不敢抛头露面,生怕被发现身份,从而引起傅生的注意。
要是被发现假死,到时候,等待他的就不仅仅是无处可去那么简单了。他会被折磨致死,最后尸体被士兵推入火炉,灰飞烟灭。
这里是一所黑暗、窄小的赌场,每一个选手上台后都做好了你死我活的准备,所有的观众都酷爱这样血腥暴力的画面。
“下一位选手!”腆着啤酒肚的赌场老板大声喊着。
几块大木板叠成简陋的擂台,擂台四周围着布满钢刀的铁丝网。
戴着金属面具的肖一决**着胳膊,手腕上缠好绷带,活络活络筋骨,踏上擂台。
他的对面,是一个也戴着金属面具、体格肥胖健硕的男人。
“预备——开始!”
两人拳头过了几招,肖一决没有使出全力,只是见招拆招,随手挡了挡。
对方见肖一决懒洋洋的,便想要速战速决,一头顶住肖一决的腰,手抱住他的下身,将肖一决抡飞起来。
肖一决在半空翻了个漂亮的筋斗,手卡住对方的胳膊,两人双双摔倒在地,纠缠扭打。
“两人双双倒地!”
“肖选手猛击路选手的腹部,陆选手几乎爬不起来!”
“路选手抓住了肖选手的胳膊,开始反击!”
“反击失败!肖选手遏止住了路选手的进攻——”
“肖选手!肖选手将路选手压倒,陆选手的颈动脉离围栏上的钢刀只剩几厘米——”
观众席爆发出疯狂的呐喊:“杀掉他!杀掉他!”
肖一决手臂青筋暴起,掐着对手的脖子,对手脖子上的动脉不断跳动,围栏上的钢刀浅浅划破了对手的皮肉,沁出一滴血来。
“肖一决!你又杀人了!你又杀人了!”
这句话像魔咒一般,在肖一决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肖一决摇摇脑袋,手上青筋暴起,他看见对手的眼神里充满了死的恐惧。
“这样的喜欢我不需要。太脏了。”
“你滚吧,别再来见我。”
肖一决的脑子乱做一团,季明旭失望的神情又一次浮现。
他突然大吼一声:“我做不到!”
他狠狠把对手摔在地上,扭头就走,观众台上顿时一片寂静。
“肖选手在胜利的最后一刻放弃了!路选手站了起来——”
肖一决突然被对手从后面猛踹了一脚,他趔趄了几步,攥起拳头,转过身子猛地砸向他。
对手在擂台上滑出几米,小钢刀深深刺进他的背中,大声地叫喊起来。
肖一决扔下手里带血的绷带,大步走下了擂台,抓起柜台上的钱——
“你没杀死他,钱不能拿,不符合规矩。”留着小山羊胡子、带着圆眼镜的干瘦老头摁住肖一决的手,道。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观众台上又响起了疯狂的撺掇声。
肖一决抡起桌上的酒瓶子,狠狠摔在柜台上:“我草你他妈的没听见吗,我做不到!”
老头慢条斯理地说:“做不到就做不到,发什么疯?谁没杀过几个人?你不杀,你做不到,钱就别拿。”
肖一决扯下面具丢在地上,一头跑进漆黑的夜色里。
他在黑暗中拼命地奔跑,先前所有的冷静全被无情地击碎。
“小和尚,为什么把这佛珠和照片都给我?”
“它们可以保护你。”
“小和尚,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就像现在,像以前。”
“会。”
“肖一决,所有的不开心都忘了吧。”
他咬着牙,眼泪不止地从眼角流出。
混蛋、骗子。混蛋!骗子!
夜已经很深很深,他跑到一座无人的寺庙前。在金三角,寺庙很多,人们喜欢向神明渴求平安。
肖一决听说,那台阶一层层地跪上去,愿望就可以实现。他的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高高的、小小的庙里亮着一点光。
要许什么愿望呢?
肖一决不知道。
明明已经知道了小和尚的名字,但是如今他却说不出口。
但他仿佛渴求心安似的,依旧用力地跪上去,跪一层就磕一次头。
“你是我一切的人生。”肖一决哭着,跪着,嘴里喃喃道,“你不知道,你也不懂。”
台阶上粗砾的碎石让他的额头破了皮,膝盖也磨出了血:“你拿走了我的所有,我的希望、我的喜欢,却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肖一决像迷了路的孩童般,嚎啕大哭起来,“你有你的悲,你的喜,你的怒,可是我没有。我只能在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里,忏悔我的过往,渴望抓住你的手。”
他手掌心收紧了,想要攥佛珠,才意识到佛珠已经没有了。他颤巍巍地想要从怀里取出照片,才发现照片也不见了。
“我真的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肖一决哆嗦着,跪上最后一层台阶,泪眼朦胧地仰起头去看那尊佛像,佛祖平静地和他对视着。
肖一决不敢再看佛祖,深深低下了头,断断续续地抽泣道:“求求你,小和尚。我求求你。”
“我求你爱我的卑微,爱我的肮脏,爱我的一切,就像我爱你这般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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