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让也拿起一块龙井酥:“ 这是我妈的朋友开的。” 柳音一愣,她回想起昨晚上自己查的林让的生平。许知让却不显得多难过:“ 小时候就和我妈总来吃,后来妈妈去世,习惯也改不了。”
柳音咽下龙井酥,她有些小心翼翼:“ 我昨晚上听了林让老师的作品。” 许知让笑了起来:“ 你应该叫伯母。”
见许知让状态放松,柳音也不再紧绷:“ 我发现我的唱腔和伯母很像。” 许知让却有些愣怔,他放下手里的点心:“ 自从妈妈去世后,他就不允许我再听妈妈的歌了。”
许知让深吸一口气:“ 久而久之,我已经快忘记她的声音。” 他的手攥了起来,微微颤抖。柳音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知让,你还好吗?”
许知让对上她的眼睛,他张了张口:“我没事。” 菜陆陆续续的端了上来,许知让罕见的沉默起来,两人吃完前去结账,张姨站在门口笑道:“ 这么多年,小许终于带了个女孩子来我这儿吃饭了。”
柳音有些惊讶,许知让却也笑了起来:“ 以后也只会带她来您这儿吃饭的。”
离开饭店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许知让却想要柳音陪着他转转,两人一狗信步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僻静公园。
许知让坐了下来,柳音紧靠在他身边。他的背贴在椅子上,一只手揽住柳音的肩膀:“ 小音,我想和你讲讲,我以前的事。”
柳音靠在他的肩头,沉默着点点头。许知让呼出一口气,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人工湖,湖面平静,他缓缓开口道:“ 他和我妈感情很好,一切都很好,妈妈支持我弹钢琴,他甚至每天都会陪着我练琴,直到妈妈生病以后,他越来越反复无常。”
十九年前,那是一个冬夜,林让永远的陷入安眠。
那时的许山抱着妻子已经冰冷的尸体,枯坐一夜。是柳寻准和闫桃接到许知让的电话赶到他家,从卧室中揪出许山,扇了他一巴掌。
许山形容憔悴,双眼通红,想要扑过来去打许知让,闫桃护在许知让身前,柳寻准和他厮打起来。那时的许知让怯生生的躲在闫桃身后,看着犹如疯狗一样的父亲,而他昨夜才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柳寻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你清醒一点,林让已经去世了,你不让逝者入土为安,到底是爱还是执念?”
许山呆坐在沙发上,双目无神。柳寻准说道:“ 你还有你儿子,就算是为了你儿子,也不能这样疯,现在立刻,打电话通知林让的父母和你们的亲戚,我联系殡仪馆和火葬场。” 他的手放在许山的肩膀上:“ 许山,林让最讨厌见到你这副魂不守舍,邋里邋遢的样子。”
在柳寻准和闫桃的帮助下,许山浑浑噩噩的操办完林让的葬礼。葬礼结束,闫桃和柳寻准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许家。
林让的葬礼结束,是许知让噩梦的开始。那是个晴朗的日子,许山恢复了原来那个穿着整齐讲究的样子,他久违的抱起许知让,却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
许知让没有任何的防备,他被扔在地上,眼神迷蒙,是被一层水雾遮住的原因。许山从杂物间翻找出一把锤子,拎着许知让的衣领,把他拖到琴房。
他指着钢琴,居高临下的呵斥:“ 谁准你打电话给柳寻准的?” 许知让哭的颤抖,抽噎着说不出话。他声音拔高:“ 谁准你继续弹钢琴的?”
砰的巨响,锤子砸落在琴键上,发出巨大的噪音,直到琴键被砸的七零八落,许知让缩在角落里,泪水混着鼻涕流了满脸。
许知让蹲下身,身后是一片狼藉的琴房:“ 你妈妈最爱唱歌了,以后你也要当一名歌手。” 他挑剔的打量着许知让:“ 废物,废物!”
莫名其妙的转变,让许知让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慈眉善目的父亲会突然和变了一个人一样。
许山在失去林让以后,终日酗酒。酗酒过后,便是从一堆酒瓶里随机挑选一个,痛打许知让一顿。
先是玻璃瓶,然后是拳头,然后是鞭子。最后,那间破烂的琴房变成了祠堂,原本放置钢琴的地方挂上了遗像,白色的蜡烛成日成夜的点着,烛泪融化下来,像是许知让的泪水。
许知让的卧室离琴房只隔着一道推拉门,他知道那里摆着的是祭奠母亲的物件,他并不害怕。
他逐渐屈服,许山见他听话,除了时常责打以外,犯错便要跪在遗像前彻夜忏悔。直到他考上音乐学校,许山才对他态度缓和。有那么一瞬,许知让想要遗忘这些年的龃龉,想要和许山就这样和解。
直到一次半夜惊醒,发现喝的醉醺醺的许山跪在月光下,跪在林让的遗像前。他缓缓转头,对上许知让惊恐的目光。那是许知让转系成功的那天。
许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揪着他的衣领,来到林让的遗像前。黑白照片里的林让笑得温和,眉眼弯弯,可身后站着的许山却像是撒旦附身。
许知让永远记得那夜许山对他做了些什么。他先是让他唱歌,他害怕,唱得颤抖,每错一句,便要挨一棍子。
在烛火摇曳间,逐渐被打的皮开肉绽,蜷缩在地上,哭叫着。许山喷了一口酒在他身上,刺的他疼。他蹲了下来,迫使他看着母亲的遗像,逐渐的,原本温和的带着笑颜的林让在他眼里逐渐扭曲,扭曲的不只是遗像,还有许山痛哭的脸。
许山对着他磕头,扇自己的巴掌,连连道歉,口中呢喃着:我错了,我错了。可又变了一张脸,半哭半怒:都怪你,小让只是睡过去了。
他贴着许知让的脸,眼睛瞪大:“ 是你害死了你妈妈,是你!” 这是许知让晕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等他再醒来时,身上的伤口有的结痂,有的留下青紫的痕迹。许山坐在他的边上,像是他七岁时那样,面无表情,开口咒骂。
污言秽语一如往常的飘进许知让的耳中,可就在醒来的那一刻,他看见许山的那一刻,他浑身颤抖,生理性的泪水无法抑制的夺眶而出。
许山的嘶吼就在耳畔,他听见他在叫喊着,既然不打算替母亲实现理想,那他也不是合格的儿子,他不配。
许知让无助的摸着喉咙,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以为自己哑了,可看着许山的模样,心底积累的仇恨和怨气再也无法压抑。
他颤抖着起身,拿着昨晚许山责打他的棍子,发疯一样的把祠堂杂碎,母亲的遗像跌落下来,许山被吓得腿软。
许知让的手里死死握着棍子,蜡烛倒在封好的遗像上,烛泪融化,风干在了唯一完好的相片上。
他把棍子扔在许山面前,收拾好东西便永远的离开。
剩下的五年,他就当自己从未有过父亲一样生活。他把自己关在笼子里,不交朋友,不谈恋爱,不苟言笑。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他一直在做一场噩梦。直到再遇见柳音时,那场噩梦里燃烧的白色蜡烛,似乎终于可以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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