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方的期盼、担忧、惊惧中,云孤的仙劫终于来临。
那一日,他心血来潮,确定了渡劫日期,知会宗主薛净、几位长老,以及自己的三名弟子。
崔明秀一贯四海为家,鲜少回宗门,可近两年,她却一直在门中逗留,每日好像无事生非,人憎狗嫌,偏又不离开。
而洛清风就是个把自己种在洞府里的人,修道四百多年,基本不离窝。
只有秦雪尘不见踪影。
云孤道:“我大劫将至,那风竹定会来搅风搅雨,我已通知薛净,让他把护山大阵尽数打开,以免被风竹趁虚而入,又或是在我身上动什么手脚。”
他目光扫过自己两名弟子。
洛清风满脸担忧,他年幼时就已拜入风竹门下,迄今数百年,年纪虽长,对云孤始终有孺慕之情。
崔明秀则神情木然,无忧无喜,与在外人面前迥异。
云孤道:“你们师弟呢?”
洛清风道:“师弟前两天拜会赵师叔去了,还没回来。”
云孤道:“那就让他跟着赵玉然,你们实力太弱,不要逗留在我这里,稍后就去启行宫,与其他同门会合。”
“是,师父。”洛清风领命,崔明秀随之起身抱拳,仍是一言不发。
临走之前,她最后回身看了云孤一眼。
云孤依然坐在他的练功床上,青石一般的台面,飘荡缕缕寒烟,带着千年不化的冰寒,正如云孤本人。
即使千年寒冰融化,那颗冰冻入骨的心,也不会融化吧。
启行宫人头济济,清玄宗数千名弟子,从未像今天这般团聚过。
除了宗主和几名长老在另一处负责运转护宗大阵,以防意外,其余人不分老幼,都被聚集在这座宫殿中。
生性孤僻的,独坐一朵祥云,钻在某个角落里。
交友广泛的,呼朋引伴,嬉笑不已。
虽则清玄宗在五百年前,曾因前辈姚梦古渡劫,受过极其严重的创伤。可一来经历那场大劫的五六代前辈大多亡故,或闭关不出,二来清玄宗为避免重蹈覆辙,在护宗大阵上煞费苦心。
因此后加入的一些长老,和新成长起来的七代弟子,并未受到昔日阴云的太多影响。
秦雪尘站在赵玉然身后,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禁面露惊容:“清玄宗原来有这么多人!”
一旁面色桀骜的青年男子道:“这还是因为有不少人离宗出游。本门登记在册的弟子,统共有一万二千余人。别看在本仙域十大宗门中,数量不算多,但论实力,绝不逊于任何一家。”
秦雪尘听他话里的意思,不乏以门派为傲的意思,心中暗暗好笑,又觉感慨。
这就是所谓的门派归属感吧。
他笑道:“原来如此,多谢谢师兄解惑,是我孤陋寡闻了。不过我也听人说,师兄在这一万二千人里,也属于佼佼者。”
谢明思听惯了恭维话,早已不太在意。可秦雪尘说起这种话来,却莫名真诚可信,并不令人厌烦。
他道:“别人这么说还罢了,换成你,我可不敢自认天才。”
他这话里,认真之余,不免有几分酸溜溜。谢明思素来坦荡,也不屑于去遮掩。
秦雪尘道:“可是师兄之才,是赵师叔亲口承认的。一有机会,师叔就会拉着我,谈起师兄往日创造的各种不可思议的记录。”
谢明思的师父赵玉然,是门内出了名的徒弟吹,连跟他们相识不满两个月的秦雪尘,都飞快地洞悉其本质。
饶是谢明思冷傲自负,也禁不住这样的真心吹捧,不禁面红耳赤,有几分羞耻。
秦雪尘见他如此,不再打趣,目光在殿内搜寻。
这启行宫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塞了七八千人,仍然一点都不拥挤,可见神奇。
“谢师兄,小弟来得不久,各位同门几乎都不认识,师兄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
谢明思道:“也好,省得你以后见了师长,人家认得你,你反而不认识人家。”遂为他一一说明。
秦雪尘一面听他叙说各人身份,一面心中默记,忽然他眼前一亮:“那位是,庄师伯祖。”
人群中,一名须白如雪、慈眉善目的老者端坐云端,正是云孤的一位师伯,庄濎。
他今年才两千多岁,本不该如此苍老。只是五百年前的清玄宗大劫,他耗费千年寿元施展了禁招,以至于如此衰老。
庄濎已是硕果仅存的五代弟子。
谢明思奇道:“你认识他老人家。”
秦雪尘道:“是庄师伯祖将我从护山大阵里救出来的。当时我已经全身血肉溃烂,若非他及时援手,我绝难活命。”
秦雪尘目光中难掩激动:“只是,师父救活我之后,师伯祖已经不在宗门内,我竟然一直没能向他致谢。师兄请稍待我片刻,我去去便回。”
谢明思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落入人群之中,渐渐远去。
后来他也会想,或许那一日,秦雪尘能一直呆在他们身边,没有单独离开,或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假设终究是假设。
秦雪尘穿梭过人群,走向那位老者。因为殿中人多,除了静坐不动的人,大家多是在地面穿行,以免发生摩擦。
庄濎终于注意到这个被自己救过一命的少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注视他渐渐向自己走近。
秦雪尘高兴地向他招手,越过人群向他走去。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喧嚣的交谈声不知以哪里为源头,转变为惊呼、惨叫,血腥的气息,随着人群的慌张无措,在宫殿中四处扩散。
是鲜血,是杀戮。
秦雪尘茫然了。自有记忆起,近二十年人生,他从没有杀过任何人,竟不知如何是好。
别说他新近入门,连人都不认识几个,根本分辨不出好人坏人。
就是那些入门多年的弟子,都是惶惶然分不清好赖,只能茫然随自己师长师兄弟姐妹拼杀。
被人攻击就反杀对方,又被不知道哪里伸来的冷箭杀死。不知多少往日谈笑风生的好友反目,熟悉的同门惨死。
长老们试图压制这种暴动,可他们中间同样出了内鬼,将他们卷入争斗之中。
内鬼人数虽少,可法宝符箓精良,彼此知晓对方身份,平日人缘又好,鼓动了一些不明就里的好友,一通乱杀。
争斗不知持续了多久,天上忽然一声轰然爆破之声,打得激烈的众人都不由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
有人喝道:“好狗贼,你竟是包藏祸心!”
那是主持护宗大阵的一位长老的声音。
这下群弟子更是方寸大乱,被趁机杀伤多人。一顿昏天黑地的乱杀后,有人高呼:“宫门打开了!”
人群潮水般,边互相厮杀,边涌出启行宫外。
外面的天色竟是一片漆黑,不见星月,唯有浓密的乌云沉沉压住天空。
清玄宗处在护宗大阵中,数百年如一日都是艳阳高悬的白日,怎会变成黑夜?
有见识的人,立刻想到一种可怕的原因。
护宗大阵出故障了,再也不可能庇护他们。
负责看守大阵的宗主长老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启行宫旁接灵缈湖。这座碧波万顷的大湖一向景色秀丽。
但此刻,一贯笼罩在湖面上的淡青色雾霭,变成不祥的灰黑色。
一名紫衣男子悬空浮在湖面,一面面黑色旗帜插入湖心小岛,他手掌连连翻转,掐着法诀。
清亮得有些刺耳的女声远远问道:“季泓,你做什么!”
紫衣男子听到这声质问,转身哈哈一笑:“大师姐,灵嫣,还记得上次我们分别时,我跟你说过,下次见面,给你变个好看的戏法。你瞧,我不会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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