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三十一年，上元节，东风夜放花千树，明灯错落，繁光远缀。
“若朕未记错，阿怜如今十八，同她一般年纪的女子，早已嫁为人妇，相夫教子，看来该给她挑个夫婿了。”
“阿怜是臣妾的心头肉，婚事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絮语随风轻轻飘入耳中，庾檀怜蛾眉微蹙，她不是死了么？怎还能听到说话声？
螓首向前一歪，羽睫颤颤巍巍掀开，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明眸。
她恍惚地扫视四周，眼前的景象从朦胧一寸寸渐渐变得清晰。
高朋满座，列无缺席，觥筹交错，笙鼓齐鸣。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好一派其乐融融之象。
视线下移，胸前云肩坠满一颗颗晶莹的珍珠，石榴红色的流仙裙鲜艳夺目，金线织就的雀翎飞羽惟妙惟俏，似有流光溢彩。
她记得这身衣裳，姑母请人耗时七七四十九日制成，任谁见了都忍不住道一声妙哉。
唯有一人同她冷嘲道：“你穿红色真丑。”
十八岁的姑娘穿上人人羡慕的衣服却被心上人泼了冷水。
从那以后，除了大婚之日，她再也没穿过红色。
眼眶不争气地湿润，庾檀怜抬手擦了擦泪，深深呼出一口气。她情不自禁地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心脏跳动有力地传到掌中，这才感受到一丝丝生的喜悦。
很好，感谢上天让她活过来了。
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泰昌帝朗声大笑，连连道好：“……贵妃所言极是，朕今日便让阿怜做主，且看朕三个劣子之中，谁能入眼？”
庾檀怜的目光随着他望过去，泰昌帝子嗣单薄，右手下边的席位依次坐着三名锦衣华服的男子，分别是太子、晋王和宁王。
宁王虽然十八岁，但是行为举止如同五岁稚童，曾经问出“何不食肉糜”的惊人之语，不必考虑。
太子萧珩暼向高台端坐的庾贵妃，本应是皇后与皇帝同桌，只是今日母后称病不出席，倒白白便宜那妖妃，占了那个位置。
他视线偏移，落到庾贵妃下方的位置，那是一张俏似贵妃却年轻的脸。
她今日穿一身红，更衬得人比花娇，明艳不可方物，仅仅坐着，也格外醒目，满堂光彩皆黯淡了颜色，纵是倾国倾城的溢美之词也难以描述她此时此刻的美。
萧珩压住心头莫名的恼意，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不由自主摩挲杯壁，盘算着倘若她选择自己，他便毫不犹豫地拒绝。
呵，庾氏女，不配。
至于太子……
仿佛什么东西烫热她的眼睛，视线匆匆掠过那道玄色身影，停留在一旁的晋王身上。
晋王萧琛，和她倒有一丝渊源。
当初，徐皇后迟迟无子，徐家便送皇后族妹入宫，封徐妃。徐妃产下一子，难产而亡，徐皇后将其抱养膝下，是为皇帝长子。
五年后，徐皇后诞下嫡子，泰昌帝便令无子的贵妃抚养长子。
皇后嫡子被立为太子那年，皇帝长子封为晋王。
也就是那一年，晋王摔断双腿，昏迷七日七夜，万佛寺的高僧弘惠大师称唯有佛法方能助其渡过难关，泰昌帝沉迷佛教，深信不疑，于是将晋王送入寺庙，后来果真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晋王经此一事，心向佛法妙音，生出参禅问道之意，以残疾养病之名远离朝堂，上了万佛寺做个带发修行的居士。
泰昌帝特许他留京，不必就蕃，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出现在宫宴之上。
世人皆知徐皇后同庾贵妃有隙，晋王乃徐家所出，可又养在庾氏膝下，地位有些尴尬。
庾檀怜一心扑在太子身上，极少与其交往，便是见面，恐怕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此时此刻，她的目光离不开晋王，那人着月白色的衣袍，竟穿出疏疏如残雪的风骨，若说佛性也许没有，低眉敛目之间更像是悲天悯人的谪仙，渊清玉絜。
泰昌帝见她久久不语，朗声揶揄道：“阿怜也如太傅一般，瞧不上朕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么？”
九五之尊，不怒自威。
庾檀怜抬眼往宴席望去，父亲似乎并不想出手相救，她掐了掐掌心，暗自做出一个决定。
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说三个人都看不上，拂了帝王的面子。陛下说自己的儿子不成器那是自谦，而她不能因此就不敬。
庾贵妃瞧着侄女坚定地指着晋王，心下惊讶，却还是浅笑问道：“阿怜，可想好了？”
不止庾贵妃诧异，众人亦是大吃一惊，神色俱变，啧啧啧，真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啊稀奇，庾二娘竟然不选择龙章凤姿的太子殿下，反而选择患有腿疾的晋王？
要知道，太子可是京城万千女郎的梦中人，不知多少姑娘翘首以盼能嫁入东宫飞上枝头变凤凰，做那尊贵无双的太子妃。
陛下有意指婚，泼天富贵近在眼前，庾二竟然不知趁此机会好好把握？
四周目光如炬，全盯在她身，庾檀怜心跳如擂鼓，只觉全身的热意都汇集到双颊，她郑重其事地点头：“臣女心悦晋王。”
选择晋王，自有考量。
满堂寂然。
众人的视线在庾檀怜和晋王身上来回逡巡，或嫉妒，或羡慕，或不怀好意……
“！”
太子手中月光杯骤然碎裂，在如此安静的情况下格外响亮。
众人当然没有错过这一幕，饶有兴味地看向太子。
庾檀怜惊了一惊，不堪的回忆迅速涌上心头。上辈子她说出心悦太子后，太子怒而摔杯当场拒婚，甩袖离去，就连泰昌帝也叫不住他，顶着周围那些讥诮的目光她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坑埋了自己。
怎么今日……他也会摔杯离去么？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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