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青苔里渗出了水。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有一束光拐着弯儿避开了石头的缝隙透了进来,地上的人挣扎着勾了勾苍白蜷缩的指尖,在光下,她白的像透明的玉石。

美人似乎被魇住了,她紧紧闭着眼落下一滴泪。

寻涪四十年,那个人遇刺之后浑身是血地叩开了她的门。

夜色已深,她看不见他身上洞穿的伤口,但是鼻尖萦绕的是他身上腥重的气息。

楚凭岚踉跄一下跪倒在窗前,伸手朝她要一碗酒。

——这么晚,她哪里去给他找酒?

少女急的要落下泪来,翻箱倒柜从压着的物件儿中翻出了一包不知何年何月买的龙井。她不懂茶,也从来没喝过。她留着它,也是想着也许他会突然来……

少年疼的手抖,他接过茶饮下了一大口,然后全然吐在了地上。

“蠢丫头,被骗了。”

她吓得连忙接过碗,担心是不是茶有问题。

这些年对方明里暗里受了前朝后宫不少的算计,天知道入口的食物茶水什么时候就被悄无声息地动了手脚。

难道连这茶都…

楚凭岚靠在床边闭着眼睛喘了几口气,这才咧嘴。

“你被骗了,用龙井的钱买了普洱。”

她先是松了口气跌坐在原地,然后不知是哭是笑地重新替他倒了杯水。楚凭岚已经疼地说不出话来,她就扶着他的头一点点灌进去。

天太黑,她不敢点灯。

等到一碗水下去,她浑身都湿透了。

挽禾跪在他的身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他的脸色微白,额头上全是细细的汗水。

在即将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少年迅速睁眼抓住了她的手。

在看清挽禾的样子后,楚凭岚状似不经意地半阖起眼向后靠去,手也松开了。

“在哪买的?”

少女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茶,我问你哪儿买的茶。”

她想了想,一五一十地慢慢说。抄书的金纸用完了,于是下山去买,还未走到集市就看见了挑着扁担的祖孙,老翁带着孩童说年末主家没发工钱给了茶叶抵债。

问是什么茶,说可能是龙井。

美人小的时候长在国寺的佛堂之中,少有见到人的时候。说话叙事都很慢,带着她特殊缱绻的尾音,把稀松平常的事情也讲的认认真真。

楚凭岚闭着眼睛,听她说到最后嗤笑一声。

——集市前的城门口年年有这样的骗子

他原先不知道这样拙劣的把戏能卖给什么样的人,今日总算知道这蠢丫头就是这群人心中的香饽饽。少年抬眼扫了下她买的量,恐怕那群人一年不开张,这一开张就吃一年。

“凡事论心不论迹,他们也许也是被骗了。”

少女连着被说了两声蠢,扭过头去暗暗生气。

可是生着气,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去看他的样子,血已经止住了,只是人还没有力气。

楚凭岚仰着头看着空洞洞的房梁。

“管他真心假意,你确实被坑了。”

她总是将所有人都想的很好,愿意相信世人都有苦衷。这样的人凡事都太过认真,最后到头来得知真相只能平白伤了自己。他举了个例子:

“就像有钱人家过的好的正妻,人家都说荣华富贵给到手才是实在的,刨根问底最是无用。”

挽禾不知道他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但是红着脸小声说了一句:

“你为什么觉得应该论迹不论心?”

楚凭岚不说话,他也许是太疼了,整间屋子都安静下来——

“真心是最不要紧的。”

挽禾惊醒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梦见了当年的那些事。她脑子浑浑噩噩有些不清醒,也许是地下太过阴冷,让人起了热。

美人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地方能够隐隐约约看见其中的薄绿,幕恩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胸眼神晦暗不明。

脱离了镯子的掩盖,那颗鲜红的朱砂痣就这样放肆地暴露在光下。

他幽绿色的眸子中满是复杂。

他从来没有想到楚凭萧那个善良到愚蠢的太子妃就是她……

十三年了。

他脑子里想过一万种重逢的情况,他也幻想了无数次彼此的反应。那些经年的恨与怨最后无力地变成痛苦死死地压在心中。

可是当意识到对方就在眼前时,胸中澎湃的情绪顷刻间却烟消云散。

十年前,他发誓再见面时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五年前,他想有朝一日一定要问问她有没有一点点愧疚。

今年腊月,他什么都没有想了。

——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们说她在国寺时救了很多人,江南年年水患,她年年施粥。

她这十三年过的并不好,被利用被禁锢被欺瞒。十三年后她嫁给了仇人的儿子,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昭国奉做掌上明珠的小公主像一件名贵的器皿和精致的玩物被辗转于股掌之间。

她不恨吗?她没有不甘心吗?

还是说她情愿无知无觉也不愿亲眼面对血淋淋的事实。

幕恩捏着身侧的衣摆。

德全瘸着腿在外面轻声提醒:“纳提娅夫人,时候不早了。”

幕恩眉宇间划过一丝烦躁,他催动了那只蛊。美人疼地颤抖一下,睁开了眼。

“你怎么来了?” 她哑着嗓子虚弱地说。

少年嘲讽地说:“来看看故人今日的处境。”

看着她神色突然白了下去,少年心中突然有了然,原来她一直知道——于是千方百计地阻止他自投罗网。

见他没有说话,挽禾轻轻地说:“对不起……”

“别说了!”

幕恩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他曾经认为如果昭国乖乖将她交出去,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阿爹阿娘不会死,那些族人也不用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东躲西藏。可是真的见到她的这一刻,他心中只有四个字——天意弄人。

无论是她还是他,这些年谁都没有好过。

她能够在这样的境遇里还能够为了无辜的人受这样的苦,他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现在无异于与虎谋皮。”

美人的睫毛颤动两下。

“楚凭萧暴戾,楚凭岚难道就能圆了你的心愿?”

这几日的调查,他越查越心惊——眼前这个人好像根本没有做好活着等到楚凭岚登基的打算。她所有的布局都在拼命争取一个人的愧疚。

——她想干什么?

美人虚弱的神情中突然迸发出一点光彩,她抬头,脖颈纤细而脆弱。

“他是我唯一的希望……”

十三年同甘共苦,只要那个人对她有一点点真心……

哪怕只有一点点就好。

昭国,就还有机会。

幕恩拢了拢身上的衣袍,眼神复杂地看着地下奄奄一息的人。她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看破的局,但是一旦赌输,可能赔上性命也一无所获。

“你太高估你在他心里的位置了。”

少年雌雄莫辨的声音在阴暗潮湿的暗室中回响。

美人趴在原地,没有出声。

-

邺都,腊月。

年初时包家率人出海归来带了不少的珍品。如今终于清点完毕,该进贡的进贡,该入库的入库。剩下零零碎碎的就进了万津阁。

德全靠在楼前的石狮子后面,他的腿伤落了病根儿,每逢雨雪天便要有些跛。

他捏着拂尘发呆,他想到了秋天那会儿的惊魂时刻,到底最后太子殿下也算是对娘娘重拿轻放了。可就算这样,在思过室呆了几日也算是丢了半条命。

他拍了拍腿,觉得好歹人没大事,也不算自己挨了好大一顿板子。

大总管发着呆,身边的徒弟却眼观六路。

看着离着老远驶来的马车,他连忙捅了师父一下:“来了来了。”

德全见状立刻跑出去拍拍衣袖跪在了地上。

小徒弟趴在了马车旁,穿着四爪龙袍的男人蹬着黑靴踩着他的背走下来。太子站稳后没有急着往回走,德全抬头去看,男人回身伸出了手。

细白的手从帘子中伸了出来,她的腕上带了一只苍翠欲滴的翡翠镯子。

那阳绿的颜色,可见是难得的珍品。

美人淡着神色走出来,却没有搭在身前的手上,马车有些高——她选了个不会踩到地上太监的角度轻轻下来。

太子见状也没有生气,笑了一声拉住她的手向前走去。

入了内室上二楼,雅间拉着帘子,但是可以透过纱隐隐约约看见人头攒动的一楼。

今日万津阁拍卖的东西特殊,就连下面那人挨人的座位上不是皇商也是显贵。

屋内火龙烧的旺,楚凭萧见到角落中已经坐好的人,转头看向身侧。

挽禾没有抬眼,非常平静。

“本王有些渴了,禾儿去准备一壶茶水。”

美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直接转身出了门。

楚凭萧坐在上首,勾唇一笑:“若是看上了什么好的,四弟尽管说便是。为兄必然会拱手相让……”

太子一脉自入秋便屡遭弹劾,楚凭岚的人收拢了大半。

他此言带着火气。

“倒腾过两手的东西,臣弟用着不习惯。”

楚凭萧哈哈大笑,接过挽禾送进来的茶水。他拉着美人的手,强迫她抬眼:“听见没?四弟说了,倒腾过两手的东西便不好了。”

楚凭岚坐在阴影中,她瘦了,但是似乎更安静了。

听到此言,美人也笑了。

她似乎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单纯地笑起来。

林奇站在远处,不忍去看。

这场拍卖持续了一天,楚凭萧什么都没有买。他只是悠闲自得地坐在原地,看到有意思的东西便拿来取笑一番。

临走时,林奇却看到万津阁的人端了一个小箱子上太子府的马车。

“这是什么?”他问。

“回大人的话,是药。”

“齐国人喜欢用这些东西教训不听话的奴隶。”

那小厮不明就里,老老实实地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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