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不大,光也不明亮。
有一个人隐约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她看着看着就笑出来,然后留下一滴泪。她抬起右手屈着放在领口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平复下思绪。
“平儿姑娘,殿下传您。”外面的声音惊扰住了她。
平儿露出一丝犹豫,但是转瞬又变成高高兴兴的欣喜,眉眼也活泼了几分。
她原以为那番话对楚凭岚不奏效,可是对方竟然主动找她了。
现下一个人呆着,她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平儿从妆台最里侧的木匣抽屉中翻出一个小小的藕青色盒子,掀开盖,那膏体晶莹剔透染着灿烂的红。她挑起一根笔尖轻轻蘸了下,然后在左腕一扎右边三分又二的地方点了一颗朱红的痣。
她打量着那颗痣,将手举起来凑到眼前去看。
“平儿姑娘?”外面小太监的声音高了几分。
她一瞬间站了起来,将那青盒慌乱地放在匣子的最下面。她下意识地想说:来了。但是在裙摆上擦了擦手小跑着到门边时,她的神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门被推开,小太监抬头去看。
一向客气勤勉的平儿姐姐如今有些不一样了,她低着眉眼轻轻说:
“催什么?这不是来了吗?”
小太监看的有些愣神,说不出她到底哪里变了,但是通身剪裁的料子却是特别。是粉色的锦缎,袖口还有叫不出名字的紫色花朵,针脚极密。
“姐姐的衣裳真好看。”他下意识就伸手摸了摸那绣的极好的纹样。
在宫里呆久了的人夸赞是离不了口的,夸的出来要夸,夸不出来也要硬夸。不过平儿这身料子是他也瞧着不错的东西。
没想到前面走着的人突然扯过自己的裙摆,转身停下。
小太监又被吓得一跳:“怎么了呢?”
平儿吸了一口气,眉眼冷漠:“别碰我的裙子,天知道你刚刚干了什么活。”
小太监脾气好,哦哦两声没说话。
到了书房,他站在了门口朝林奇打了声招呼,侍卫皱眉看向平儿……看的她低下了头,然后又抬起了头,咬着牙。
“进去吧,殿下候着了。”
书房不知是否是错觉,还是周围是竹林的缘故,里面清清冷冷的。燕王府的装潢不算奢靡,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简陋了。
楚凭岚不像他张扬的母妃,忍了这么多年的岁月。
平儿跪了下去。
男人坐在桌案后,他面前什么也没有放。他今日特意见她,是为了问清楚一些事。
“本王查了你的身世。”
平儿讽刺地回:“殿下既查了,那就该知道奴婢出身微贱,同您的心中朱痣天上白月没有丝毫的关系。”
寻涪三十五年,父母生了弟妹,干脆将她卖进了国寺给小小的神女做侍婢,如今也算八年由余。
没什么跌宕起伏,也没什么隐情秘史,只是寥寥几语仓促一生罢了。
她承认的干脆坦荡,倒出了楚凭岚的意料。
见他没有继续问,平儿自己便主动说:“大婚前在城门口见到了陈家的告示,他们在寻一位腕上有朱痣的恩人……”
“你识字?”
平儿沉默了。
“在国寺要干活,我没有闲心陪姑娘一同学女则女训。装作不识字也算省的一些麻烦。”她跪在那里,心中的怨气却滔天,“资源机遇皆是要靠争抢的,难不成因为贤良淑德就能得到更多?”
选择哪个孩子那天,父亲喝了酒,母亲躺在床上哭。
弟弟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蹲在父亲的脚边看着她和妹妹,这是一些男丁的底气。她妹妹也哭了,走过去抱着母亲,说年纪小还怕黑怎舍得离开爹娘。
她没说话,于是就定下了她。
幼年时的平儿没哭,她心中有隐秘的欢喜——家徒四壁,米缸空空的日子她哪里想要再过下去。到国寺又不是卖给有钱人家,总有几分生路。
“陈国公府找到了恩人,收为义女嫁入燕王府……这是你本来的计谋?”楚凭岚点破了她的心思。
平儿没否认,仍梗着脖子。
“你既然认识陈秉骁,就该知道所谓的恩人是陈家的嫡女。”
本就不存在什么恩人,怎么会将一个奴婢收为义女风光出嫁。
平儿笑了:“他们不认奴婢,却一定愿意收燕王府的侧妃为女;您不愿意纳一个奴婢,陈国公家的女儿却可以。”
楚凭岚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今日的谈话她在脑中练过千万次,他绝不可能用这些东西来搪塞。
男人沉默,
平儿继续说:“我知道您这么大的秘密,您不可能将我送回到姑娘身边。”
“你在威胁本王?”
“交换而已。”
平儿心中嗤笑,
楚凭岚必定清楚若是真走了这步棋,只有平儿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才会让挽禾不曾起疑,主仆离间——他的目的被掩藏在其中。
他从始至终要的只是陈秉月的牌位。
只是平儿想不通,楚凭岚究竟在犹豫什么。
……
林奇重新将门打开的时候,平儿正着看了他一眼,没有低头。
她本想直接离开,却听见四皇子说了句:“她昨日问本王你去了哪里。”
挽禾对身边人的在意人尽皆知,冷了累了她都会过问。
这句话一出来,平儿都能想到她是用什么神态什么语气去小心翼翼地打听。
她强行忍住了心里的情绪。
关心爱护又有什么用?自己想要的,她给不了。
林奇转头去看平儿,她没有转身,还背对着屋内。可是她的两腮抽动了一下,良久笑了一声:“您跟她说,我飞上枝头做凤凰去了。”
说罢,一撩裙摆便消失在了竹林的尽头。
-
挽禾坐在床上抱着一个暖炉,已经是三月屋内却总是觉得冷。
她今日的神色有些不大好,上午吐了两次,可是因为没进什么东西就连吐出来的也只是压嗓子的水。
也许是吐的太狠,她发现衣裤上沾了零星的血。
召了太医对方也吓的够呛,可是月份太小不能用艾,又因为她本就身子虚——所以只能将养。
礼教嬷嬷走后,别院除了燕王府的侍卫便是平儿,如今两人都不在,她坐在床上定定地出神,不知道该怎么说。
傍晚时分,前院终于热闹了几分。
原本这个时候她会走去门前站着等他,只为了在对方进入院门的时候就能第一眼见到。可是今日她实在是不想动了,于是等着男人过来。
楚凭岚踏入内室的时候便觉得太过昏暗。
“怎么不点灯?”
美人愣愣地反映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从中午便坐在那没动过。
楚凭岚一看她的样子便猜到了是什么情况。在国寺时她偶尔贪睡,叫了也不醒,于是就昏昏沉沉地睡到天黑。
他没有太细想,去点了灯,想着让膳房做些清淡的粥来。
别院没什么下人,很多事情都要亲自去做。挽禾坐在床上看着楚凭岚为她忙前忙后,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今日有些见红?
她该这样说吗……
见红后她太害怕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一直坐在这里,也没有用膳。可是他会不会觉得她不懂事,忽略了孩子。
——上午吐的有些厉害?
怀孕的辛苦……不都是这样的吗
他在前朝有那么多难办的事,她吐了之后漱漱口躺一会就好了,为什么说出来让他凭白担心呢。
想到最后,她终于知道说些什么了,于是抬眼露出一抹笑,温温柔柔地问:“平儿呢?你说她有些事去办,可办好了?需不需要帮忙。”
楚凭岚盛粥的手顿住了。
他背对着挽禾,因而她看不见他手指用力扣住了碗边。
“……平儿不好,我重新找一个老实安静的姑娘照顾你。”
美人急了,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
平儿和她自幼一起长大,虽说性子活络了些,可是从来没有这样一消失便是几日。问守卫、问林奇都是含含糊糊不见音讯。
她赤足跑了下来,楚凭岚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将她抱了回去。
蹲在床边,他低着头沉默着为她穿鞋。
出身高傲的四殿下哪里做过这样的事,动作笨拙又缓慢。
可是他一沉默,她心中就更不见底。
“你倒是说话呀……”带了哭腔,却还是轻轻的。
“我要纳一个侧妃。”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挽禾好像没有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可是她又好像听到了。
美人眨了眨眼睛,声音有些哑。
“……没事的,不都是这样的吗。”
楚凭岚心中一紧,他想过她有很多反应。她会不会哭泣哀怨?她会不会斥责谩骂?
她甚至没有关心那个女人是谁。
最后她只说了一句
「不都是这样的吗。」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在想什么?或者说,她之前的每一日是否都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可是他压下了心中那点复杂,她说的是事实,只是侧妃而已。
挽禾坐在那里没有动楚凭岚将粥端了过来,她已经不再哭了。可她还是在意:“平儿到底怎么了。”
“……是平儿。”楚凭岚突然给出了答复。
美人好像一瞬间连不上这些对话,什么是平儿?谁是平儿?可是她不是傻子,在最初的怔愣之后就全然明白了一切。
在她担惊受怕的时候,在她一个人呆在这间屋子的时候,她唯一最信任的两个人不知道为何走在了一起。
她唯一,最后信任的两个人。
可是她可以说些什么呢?她连楚凭岚的妻子都不是。
楚凭岚紧紧盯着她的神情,发现她只是轻颤了一下眼睫。她就着那柄汤匙喝了一口粥,然后缩回了床的角落。
“不好喝。”
米是白粥,精心炖的,哪里会有分别?
男人喝了一口,却也说:“是啊,没有你以前煮的好喝。”
美人笑了笑。
“那我回头煮给你喝。”
他重伤去国寺,他率军出征前,他来探望平安时都要抢那口粥。
「我出门在外千辛万苦、刀山火海。可是我心心念念的就是邺都,还有你煮的粥……」
她也有无数次在年少气盛的冲动中有理由、有底气、有机会去问他。
「你除了想粥,有没有想别的?」
可也许是一点隐秘的害羞和骄矜,她最终没能问出口。
于是乎过了那个时间,过了那个年纪,错过了彼此最合适的样子。她再也没能问出来了。她再不能问了。
今夜的粥不好喝。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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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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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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