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苏心中有些不解。
怎么一听到那几个折腾的办法，这位面色苍白的公子，脸上居然几乎浮现出几分笑容。
谢微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张宜，又问：“你方才说一百为限。那么，若是有人......我是说假如，有人头顶的数字是一百零一呢？”
叶子苏凝眉思索。
“一百零一......那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你看错了。”
谢微有些讶异。
叶子苏道：“我从未见过九十以上，九十五已是传说，也从没听过谁满一百过。至于一百零一？简直和神话一样，公子还是好好核查一下吧。”
谢微顿时有些头疼。
“......那人一直想办法避着我，分明偷偷亲过我，平日还装出一副正经样子，喊我老爷。有的时候，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叶子苏是个喜欢听八卦的热心肠：“听这描述，难不成是公子家中的哪个侍女？是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再或者是街道口卖豆腐的西施姐姐？”
“咳，是......是我的一个侍卫。”
叶子苏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
谢微看他这个反应，赶紧添了句：“......爱上侍卫，很奇怪？”
“不奇怪不奇怪。公子气宇非凡、金枝玉叶，一定也家大业大，娶个男老婆怎么了？又不吃别人家大米。听说你们大周皇帝都带头迎娶男皇后了，朝野上下都不介意，我一个外人能说什么，对吧......”
屋外的窗户底下，传来“噗嗤”一声。
谢微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磨了磨牙：“......小白毛你给我滚进来。”
尹汉宁轻轻推开了那扇本就没有关严的木门。他面带微笑，往里头探头探脑，还冲叶子苏打了个招呼。
皇帝心想：就跟进自己家一样......
等等，这里确实是他家。
他问：“听了多少？”
尹汉宁用手比了个四：“苍天为鉴，日月为证，我只听见这一句。”
“消失。”
“好嘞。”
叶子苏微笑着目送大财主关门离开，转过头来看着二财主：“这是你自己家里的事，旁人最多嚼嚼舌根，何必在意？只要你的心上人心里也有你，这就够了。”
这话真是说到皇帝心坎上了，谢微轻轻一笑，道：“老叶你所言甚是有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叶子苏立马就笑得像个狗腿子，嘿嘿两声，再搓了搓手，好端端一个八尺大汉竟让他装得像个猥琐歹徒：“嘿嘿，能跟公子做朋友，是在下的荣幸啦，您和尹公子日后若来我茶庄买茶，打八折，哈哈。”
他总算感觉自己有些口渴了，便抿了一口桌上早已放凉的茶，谢微眼尖，这茶盏上的花纹不凡，一看就是御用。尹汉宁从前受先帝喜爱，如今又受自己宠信，家里御赐的茶盏早就搁不下了，阔到足以拿出来款待宾客。
叶子苏突然“呦呵”一声，举起茶盏左看右看，眼中满是亮光。
“怎么？”
叶子苏捏着茶盏，笑意盈盈，像是看见了稀世珍宝：“这茶......这茶是大理进贡给大周皇帝的偆冬茶，产量稀少且名贵，就连大理的贵族都喝不上，尹公子家居然有此等珍稀，莫非他......”
“如何？”
“莫非尹公子其实富可敌国、手眼通天！居然花大价钱从宫里偷买来了这茶，也太有钱了！”
谢微扶额。
谢微：“对，他确实很有钱，而且最近也挺闲的，现在正在窗户底下偷听，你信吗？”
窗外立时响起偷听人的声音：“林公子好耳朵。”
叶子苏闻言，乐呵呵地接下话茬：“原来公子姓林。我一个远房表妹的小舅子的三外甥的四姥爷的五叔叔的邻居也姓林呢，我们真是太有缘分啦。”
谢微心想，终于出现一个能和尹汉宁组团说相声的人了。
送走了外表像神棍、其实意外靠谱的叶子苏，谢微走出这间小屋，侧眼瞧见张宜毕恭毕敬地站在小院子的门外，远远看过去黑乎乎的一条，倒是比某些人守规矩。
不过有些时候，天不遂人愿，皇帝想要他规矩些的人，偏偏不守规矩，皇帝不想要他规矩些的人，却又这般规矩。
隔了这么远，谢微看不清他头顶的数字。但他自诩聪慧，自幼过目不忘，敢拿性命担保，自己绝对没有记错，小侍卫头顶的数字，一定是一百零一。在叶子苏口中绝无可能的数字，就端正地漂浮在张宜头顶，好似他这个人一样，端端正正站得那么远。
谢微叹了口气。
他对尹汉宁的静园十分熟悉，当初是他亲自挑选的位置，后来兴建园林、添置摆件他也有所参与，内里不少物件都是他送过来的。此时此刻，就好像走进自己家后院一样。
三年没来，瞧着竟一点也不陌生。
谢微信步走进枫叶林中，满目赤红不甚喜庆，微风拂过轻轻卷起枝头欲落不落的叶子，一阵红黄各色的雨就这样飘洒下来，几缕阳光透过枝叶，连空气都温和起来。
他瞧见满地落叶无人扫，转过头来问这园子的主人：“你家穷到雇不起家丁了吗？”
尹汉宁抿唇笑了一笑，直勾勾盯着皇帝，道：“微臣喜欢红色，也喜欢枫树。想着，即便枫叶落在地上，若能多陪我两天，不扫，也是一番美景。”
他府上有好些棵几十年的老枫树，无论春夏秋冬都分外漂亮。当初他得了功名，总算得偿所愿，可以分家出去，买宅子的时候，满京城的人都得了信儿。他择出三个最好的，搁在桌子上，边喝梅子酒边发愁。
丹阳侯说，左边那个宅子好，出门没走几步就是闹市，醉仙楼、点芳斋、翡翠居都在那边，白天热热闹闹，有烟火气。
淮阳侯说，右边那个宅子好，正对门就是敬国公府，后门是许太师府，这二位威名天下皆知，绝不会有贼人闯入，格外安静可靠。
尹汉宁听罢，甚愁甚愁地一口饮尽了梅子酒，又将小巧玲珑的琉璃酒盏重重往桌案上一扣，大约也是没中意得上。
正想着，他忽地抬头看谢微，一双深渊似的眼珠锃亮，挑起一边的浓眉，笑着问我：“那太子殿下的意思呢？”
谢微被他这般希冀的目光一盯，只好开口道：“中间这个，不错。虽然地段一般，但院子里有好些棵古树，风水一定甚好，方便你养身子。”
尹汉宁立刻说：“殿下和我的眼光是一样的。”
两位侯爷白参谋一通，甚是挫败。又见尹汉宁斟满了一小盏梅子酒，复道：“况且殿下喜欢红，那几棵老树恰好是枫树，枫树秋日红，定十分漂亮。我若买了这套宅子，殿下也能多来看看我。”
谢微直至今日，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究竟是调侃，还是扯淡？
......
出了静园，皇帝立刻冲进御书房，稍抿一口热茶，便翻开一本奏折。
是鸿胪寺卿递上来的折子，说南夷国派使臣来求见，现已安排进驿馆等候。
他再一看，折子是一个月前递上来的。
谢微其实对南夷国没有任何好感。
多年前，大周曾与南夷有贸易往来，后来因为南夷的老国主贪得无厌，好好的边市愣是给搅合散了。再后来，时不时就有南夷军队在边关搞演习，也不知道是练给谁看，赶都赶不走。
作为大周之主，谢微尤其觉得厌烦，若非先帝过于荒淫无道，损耗大周国力，否则如今，应当还能有与之一战的能力。
他叹了口气，将折子放在一边。
直到看完塞满半个板车的奏折之后，皇帝才有功夫喝一口茶，他一抬头，就张侍卫像棵树一般杵在门口，一动不动。
谢微心想，有他在身旁，彻夜批奏折又能算个什么事儿。
张侍卫算是武将，与他商议朝事无妨。谢微遂将南夷派遣使臣之事一说，想听他的意见。
张宜沉吟片刻，缓缓道：“南夷先前一直挑衅边关，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陛下一定要小心才是。”
谢微和他的想法基本一致。
张宜脸上唯一露出的双目沉静如渊，似乎包含了许多复杂的心事。
有什么事，不可以对我讲？谢微这样想。
似乎察觉到皇帝试探的目光，张宜抬起头来，又被皇帝灼热的视线给烫得缩了回去。
“......陛下？”
谢微冲他招招手。
张宜顺从地走过来。
眼看小侍卫越走越近，谢微几乎按奈不住。他沉吟片刻，压抑着情绪，故作淡淡道：“摘下面具，让朕看看你的胡子。”
张宜迟疑片刻，回：“微臣没有胡子。”
“胡茬总有吧。”
“有。”
“看看。”
张宜依言，轻轻将黑色面具摘下，露出完整的面容。
谢微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觉越看越勾人，这张脸怎么生得这般标致，眉眼恰到好处，简直就是他梦里娘子的脸。
帝王正心潮澎湃着，仅存的神智猛地一苏醒。
要是这时候笑出来，那和街道路口上专调戏良家妇女的色鬼有何分别？
于是，他只是嘴角抽了一抽，没露出太多破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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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茶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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