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腿脚似乎有些不便,可沈命来不及注意这些,满脑子都是完蛋了完蛋了,赵挽正的东西她怎么赔得起。
被搀扶着的姑娘面色关切看着沈命,她旁边的赵挽正警告地剜了一眼地上还在咕哝着什么的疯男人,吓得他打了个哆嗦,连滚带爬溜了。
地上只剩下被摔碎的琉璃手串。
赵挽正不愧财大气粗,除了脸色不好,也没说什么,只语气冷淡让沈命走了。
“等等。”
赵挽正声线比起旁人有些低,听着总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沈命僵在原地,认命转过身,默念着这姑奶奶可千万别又找她算账。
结果赵挽正给她抛过来一个小瓷盒,沈命呆愣在原地。
“擦伤药。”
赵挽正一副倒了大霉的郁闷表情,说罢不愿再看沈命一眼,小心搀扶着身边的姑娘走了,那姑娘笑望了眼赵挽正,无奈摇摇头,回头温声嘱咐沈命回去路上小心。
沈命脑海空白转身走了几步,看着刚刚狂奔时不知什么时候擦伤,还在流血的手,又猛地回过头,看着前方并行的两人,那姑娘身边跟着几个丫头,却被赵挽正亲手扶着,抬头笑着朝赵挽正说着什么。
赵挽正的头微微偏向那姑娘,听她说话,偶尔也回几句,更多的是盯着路面。她这人自己走路时不仰着鼻孔看地就不错了,搀着人时却小心盯着路面。
所以十七岁前,沈命对于赵挽正只有个子高,性格傲,看不起人的模糊印象,当然,最主要的印象是,有钱,很有钱,如果她没有听过赵挽正的传言,沈命想,她或许会认为赵挽正是个好人。
沈命一向以为,赵挽正这种人和她有着云泥之别,可命运似乎和赵挽正开了个玩笑。
所谓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
一年后,冬,大雪,沈命再一次见到了赵挽正,那时候,沈命的名字还叫沈二丫。
那年沈命的爷爷去世,沈命的爹花了钱,找算命先生一算,如果能埋在东向二里地外,外形像根笔杆子的田里,后辈能出状元,再不济也是个大文官。
沈二丫心想他们这一大家子文盲,真出个状元才活见鬼,又看着只会啃手指的弟弟,更是不抱希望。
一天晚上,大雪封了路,沈命一家五口挤在炕火边,饿得说不出话,门外突然几声细微异响,紧紧挨在一起的一家五口齐齐扭转了脑袋。
沈命让他们别动,自己走了出去。
零星的雪点贴到沈命后颈,她缩了缩脖子,在黑夜中扫了一圈,黑暗中也似乎有无数眼睛审视着她,无端让人恐惧。她正要转身回去,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西边靠墙的小牛蓬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人。
那牛棚现在就零零星星搭了几根草,上面堆满了雪,牛早些时候就死了,只剩这个牛棚常年来无人打理。
沈命一步一个深雪坑,走到牛棚里,一脚踩下去,掉下来几根茅草和许多灰尘,以及洋洋洒洒的碎雪。
隐约好像看到一双眼睛,然后她背后一凉,面前闪出一个人来,狠狠钳住她的脖子。
沈命艰难抬眼,对上一双狠厉的眼睛,沈命毫不怀疑她会真的要自己狗命。
这人打扮像个旅人,头发潦草,衣着褴褛,身形瘦削,面容冷峻。借着月色和地上积雪的反光,才模糊看见这人左肩和右腹上还有一大片暗红。
掐着她脖子的这女人和她记忆中的样子相去甚远,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落魄的女人是赵挽正,不过出于某种直觉,她没出声。
牛棚上的积雪因这土墙一震哗的一声撞到地上,堆起半个人高。
家门从里面打开,沈命她娘探出头:“二丫!什么事?”
沈命惊恐地看着她,眼神示意赵挽正自己不会轻举妄动。赵挽正松了几分手上的力道,沈命忍着咳嗽的**,朝母亲道:“没事,天黑没看清路,撞到牛棚杆子上了。”
赵挽正一直没有松开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等她母亲回了屋,才又将视线定到沈命脸上,赵挽正应该许久没进食,嘴角泛着白色死皮,说话声音像用石子划着木片,并且很没礼貌:“你们家死了人。”
她语气肯定,沈命也不知道她如何得知的,只能尽量压低声音,不惹怒这个危险分子:“你要干什么?”
赵挽正盯着沈命脖子上搏动的血管:“借点东西。”
沈命正疑惑着,见赵挽正的目光转向屋外停放的一口棺材。其实像她这样的人家,死了人更多就是往土里一埋凑合凑合就算了,只是沈命她爷爷之前也算半个读书人,总是吹嘘之前多么体面,临了的遗愿就是想办个好丧事。
如果是几年后作为赵挽正下属的沈命,一定觉得对于赵挽正这种本身就不太正常的人来说,这种要求倒也正常。
可现在的沈命只觉得惊恐,但赵挽正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理由:一枚玉扳指,成色普通,外形还有些缺损,对于赵挽正那种富贵人家恐怕看都不会看一眼,对于沈命这种穷苦人来说,卖掉可以典当至少两个月的花销。
沈命眼前的玉扳指在她眼里变成白馒头、米粥,好久都没吃一顿正经饭了——她想。
第二天,沈命一家人抬棺出发,沈命他爹道了声怪:“怎么这么重?”
沈命使劲托着棺材:“咱都多久没吃饭了,雪化了,木头还泡了水,能不重吗?”
走到城关时,被排排官兵拦住,举着两张画排查,俨然就是赵挽正,至于另一个小男孩,沈命倒不认识。
这些官兵比往常严肃许多,持着刀把每个人的脸掰过来比对。沈命只觉得自己心脏要跳出来了,问到她时,沈命装作若无其事:“这人是谁?”
那官兵踹她一脚:“管那么多干什么?见过没?”
沈命摇了摇头。
正要放他们一家人出城时,一个官兵拦住他们,目光锁向那口棺材。沈命吓得呆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那官兵一步一步走向棺材,俯下身,这些动作在沈命看起来格外快,也格外慢,直到那官兵捂着嘴干呕了一声,低骂了句什么,才挥了挥手,放他们过去。
这棺材冒着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明明昨天还没有这么明显,沈命猜测是赵挽正做了什么手脚。
沈命松了口气,腿有些软,一时没抬稳,打了个踉跄。
“等等!”
一个官兵厉声呵道,指着棺材:“开馆。”
沈命瞬间全身脱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觉得大脑一阵轰鸣,魂像飘在外面似的,听到几个官兵迈着沉重步伐走到棺材边,然后是开馆的闷响,沈命僵在地上动弹不得,仿佛看到了自己一家被砍头的情形。
和赵挽正的这笔买卖,亏大发了。
沈命趴在地上,听那头领骂了声,然后让他们出城。
沈命咽了下口水,偷偷朝那口棺材瞄了眼,没见到赵挽正的身影。她松了口气,又后知后觉,浑身脱力,再次去抬棺材的时候,差点手抖砸在地上。
赵挽正去哪了?
直到回程,沈命还在纠结这个问题,简直怀疑自己那天看到赵挽正是在做梦。
三天后,传出赵挽正一家的消息——太尉联合皇帝发动宫变,赵风行一脚踏入宫门,立刻人头落地,于此同时,赵挽正一家被屠戮殆尽。
除了赵挽正和她八岁幼弟赵守正不知所踪。
等这件大事传到他们这群老百姓这里,已经距事发近一个月了。沈命说不清自己听到时是什么心情,可能带着几分唏嘘,没多久生活的重压倾轧下来,沈命已无暇关心别人的家事。
赵风行在京外的旧隶大多发动兵变,也有许多其他势力蠢蠢欲动。
风波也牵涉到了沈命一家。
每隔那么几天,就有些势力像一阵大风,扫荡每一户平民百姓,刮分财产。有的有良心点,主要抢有钱人,再有良心点的呢,还会把钱分点给贫苦人家,更多的,是专抢穷人的东西,越穷搜刮得越厉害。
沈命一家倒霉得很,抢富人的时候,沈命刚把玉扳指卖了——被抢,轮到抢穷人的时候,他们一家又变成最穷的——又被抢。沈命爹娘每天呜呼哀哉,直叹活不下去。
天道不让人活,沈命一家就真敢死,勉强撑过三个月,沈命的爹冒险上山找吃的,再也没回来。沈命的娘在干完农活回家的路上,因饥饿过度一头栽下山沟沟,弟妹饿极了,去外面找吃的,被毒死了。
她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民,她也不知道要到哪去,只知道往哪走可以勉强苟延残喘一下。
许是她和赵挽正命里有些难解难分的孽缘,一年后,在珃郡,沈命再一次见到了赵挽正。
那个时候,沈命是一个要饭的,她的目标只是想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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