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怀宁独坐中堂,似乎又看到了那场大火。

火光汹汹,炽烈燃烧。连素来荒凉的阿雉殿,也因为这场大火,变得堂皇热闹。

“走水了!走水了!”

她听到呼声,仓皇向外逃,却被根砸下来的横梁堵住去路。四周都是烟雾,熏得她眼睛流泪,她四顾着,茫然又彷徨。

谁来救救她?

祁迦引,祁迦引在哪?他不是说过,爱她如神明。

……

从他做不得宠的三公子时,怀宁就嫁给他了。那时候先帝还只是魏王,坐拥两州之地。祁迦引之上,有才华斐然、仁善温良的长兄,还有骁勇果敢、战功赫赫的二哥。

可自己偏偏选了他。

她从未遇到过,如此盛大的爱意。

起先,是围猎场上,一束蓬勃鲜艳的花环。怀宁嫌弃鄙薄,打掉他的礼物,却被他一把拦腰抱起,纵马狂奔到山巅。山风呼啸向后,炙热的鼻息落在她头顶,“犁牛之子辛且角,虽欲勿用,山川神灵焉肯舍弃?野花野草固然鄙薄,亦顽强烂漫。”

怀宁从未见过如此狂悖恣意的男人,黑眸狭长锐利,暗唇削薄,扬起的弧度张狂又桀骜。右眼角下一点猩红的痣,更如苍白画幅上的浓墨重彩。

他在她耳边,近乎厮磨:“薛姑娘,你不会如此肤浅,对不对?”

怀宁出身世家,祖父官居显要,父兄权势煊赫,她亦是皇后侄女,求娶者无数。

被他这么一捧,居然鬼使神差地,将那花环戴在了头顶。

……

爹娘兄长都反对她嫁,阿姊阿妹也笑她眼光太差。薛氏一族历经百年,依凭的是敏锐的政治嗅觉,最重的宝,得押在最可能的人身上。

可祁迦引和他阿娘一样,空有才能却无出身,子以母贱,难登大雅之堂。她嫁给他,就意味着,薛家站他的队,前途万分凶险。

怀宁想,自己那时冲昏头脑了吧。

这个疯子,声称对她一见钟情,不论任何场合、任何地点,示爱无所顾忌。知道她喜欢柑橘,星夜兼程,累死两匹马给她送最新鲜的果子。戎马倥偬,看到一株昙花,可以连夜跑回胤都,将它放在她窗边。

春花夏萤,秋月冬雪,怀宁提过任何无礼的要求,他从不推辞。

甚至为了把水中的月亮捞出来,差点溺死在霜冻的池水里。

明明在外人眼底,他最是桀骜不驯,却因为她,狼狈得被人从池中拖出来,长睫挂霜,嘴唇乌青。还炫耀似的,把一捧碎月呈到她面前。

怀宁心软了。

一旦承认自己爱他,才知道原来她早就心动。

心动响时如山呼海啸,盛大而壮烈。

她为他赌上所有。成婚那日,逼仄幽暗的床榻,她和他对视着。那双眸光炙热滚烫,哪怕被磋磨成一滩春水,她亦甘之如饴。她以为,这份幸福会一直延续下去。

从哪时候开始变的呢?

可能从一场酒宴上开始。她担心天气转冷,为他拿来寒衣,哪怕有人在席间盯着她的脸,几乎要盯出个窟窿,他都没有恼怒。

可能是在父兄权势日盛的时候,他借她母家力量,在朝堂血洗政敌,越来越忙碌。不是夜不归宿,就是回来便睡下,懒怠和她言语。

也可能,从他逐渐忘记开始,忘记她饮食的避讳,忘记有关她的重要日子……甚至开始忘记她的名字,人前人后,只淡称一声“夫人”,而不是从前常唤的乳名。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

满心以为,他就是太忙了。等登基就好了。

多年戎马,九州已尽在掌握,册封太子的圣旨已下,他将成为新皇。薛家也将继续五世的荣耀。

登基前夕,祁迦引总算归来,喂她吃了些安神药,“很快就好了。阿宁,此一役你父兄劳苦功高,我必然厚赏。”

他唤她阿宁,怀宁恍惚回到曾经,攀上他宽阔的肩膀,“阿爹和哥哥没什么事吧?”

祁迦引沉默了会,将她搂紧,“没事。”

左右他不会骗她的,怀宁沉溺于这份温柔里。

那些年为了坏孩子,她咽下了很多苦腻的汤水,不仅肚子没什么动静,反倒变得怠惰懒散。得知他要登基,她难得早起,穿着新衣到宫里散步。

前朝宫殿年久失修,他说要重建凤徽宫,作为皇后居所。谁都没怀疑,凤徽宫未来的主子是怀宁。

可在她远远伫立,看着宫里最高的那座殿宇的草架时,偶然听到婢女们婢女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她走了进去,看到个衣着素雅,容颜清丽的女子。

“什么人如此无礼,见到皇后还不下跪?”她身边婢女呵斥。

“皇后?”怀宁想象不到,前朝王室早已投降,什么人还敢在她面前自称皇后。

婢女睨了她一眼,恍然大悟,“薛夫人啊?可惜陛下新登基,刚册封郑姑娘为后。”

“你说什么?”怀宁晃了下神。

这么多年,祁迦引只有她一个妻子,郑姑娘是谁?那时候她还戏说,皇后不皇后,不过虚名而已,她只要他。祁迦引当真了吗?

呆在屋里太久了,她竟然不知,他身边,何时多了位郑姑娘。

郑皇后淡淡一笑,仪态万方走到她面前:“怎么不可能?姐姐,我和陛下从小的情分,虽然他为了娶你闹得满城风雨,但我知道,他并不爱你,爱的不过是你薛家权势。如今你父兄一残一伤,薛家门庭败落,没什么用处了,自当退位让贤。”

她说的每一个字,怀宁都听得懂。又仿佛听不懂。

“不可能,”怀宁不信,“他昨夜才说,我父兄劳苦功高,必会厚赏。你一定在骗我。”

“当然是厚赏了。薛司空荣封太傅,你兄长也封了个大胤将军,负责给陛下开御路……哈哈哈,天底下也只有你这么蠢的人,才会相信,这也算一种封赏。”郑皇后猖狂笑了,清丽的脸孔分外扭曲。

父兄陪祁迦引夺权登基,打下九州,这就是所谓的厚赏吗?太傅有名无权,大胤将军不过个皇室出行的仪仗队队长。

怀宁心口突然钝痛起来,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

回过头,祁迦引站在不远处。像是很久没有见过他,她才惊觉这些年他变了很多,黑眸沉郁,气场锋利,越发叫人陌生畏惧。

“谁让你们把夫人带出来的?”他冷声呵斥她的奴婢。

“我自己要出来的。”怀宁眼眶发热,“你告诉我,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郑姑娘……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和我结发同床,心底想的却是这个女人?你把我当什么了?”

祁迦引眉头紧皱,“夫人慎言。天底下没有从一而终的帝王。”

那一刻,所有的猜测变成现实。

怀宁只觉得,胸口有血腥在翻滚,眼前阵阵发黑。

难怪,这些年他待她愈发冷淡。也难怪,他没有如约予她皇后宝座。最尊崇的位置,当然要让给最心爱的女子。

哪里是因为时间改变了,他从来就没爱过她,这些年,他也就表面热烈,背地里,不过把她当成一枚助他登基的棋子而已。

风大了起来。

他们相对而立,衣袂烈烈。

“没有?”怀宁笑了,擦了下眼角,却没有泪水,“那你当初为何应承我?罢黜后宫独宠一人,就让你那么痛苦吗?”

“放肆!”祁迦引似怒,猛地扼住她的咽喉,将她钳制在地,“家门昭显,父兄高升,你有何可怨?”

怀宁从未在他眼底,看到过如此暴烈的厌恶。

就像昨日拥紧她,宽慰她父兄无事的那个夫君,不过她幻想出来的人。

她的泪倏尔流了下来。

以前,她总以为自己是幸福的,想着和他举案齐眉,相扶到老。到那一刻,她终于彻悟了。这一场倾尽所有的赌注,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输。

……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怀宁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的。

祁迦引说,怕她父兄生出异心,不允许她和离。于是把她封为夫人,移居阿雉殿。

但怀宁回过一次薛家,父亲双腿残废,无法再上阵杀敌,每天和字帖为伴。兄长手筋断了一根,颠勺都发抖,成了同僚的笑料。

她不知道,他在怕什么异心。帝王恩泽,五世而斩。怀宁也曾寄希望于小侄子,想与郑氏争宠。

可惜她的病愈发重了。种种手段,全被他识破。明明郑皇后做的事情,和她差不多。

等阿雉殿突然起了大火,怀宁站在火中,站了很久很久,突然想清楚。不是皇后手段多高明,不过是他看穿,却默许了。

被偏爱的那一个,永远不需要太聪明。

……

鸡鸣报更数,怀宁慢慢地从中堂站了起来。眼底汹汹光火,化为一片寂灭。

揉了揉发麻的膝盖,咳嗽几声,才到水缸边打水。

屋外,铁蹄甲胄声又响了起来。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玄甲军请神医入宫,几欲将门拍碎。

大火消失两年了。阿雉殿早已没了薛夫人。可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真的能再和那厚重的宫宇扯上联系。

张况最近不在家。看着水面的倒影,切齿的寒意,几乎令怀宁晕眩。

重新更新,前三万字更新会慢,上榜后恢复正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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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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