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岭的官道在午后的日光下泛着惨白。两侧山崖嶙峋如兽齿,风声穿过岩缝,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青布马车在谷底缓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单调而清晰。
车内,顾清晏依旧裹着那件雪白狐裘,手中握着一卷《南华经》。他读得很慢,不时轻咳一声,咳声压抑在喉间,像怕惊扰了什么。
车夫老赵是郑宏安插的人,此刻手心已渗出冷汗。
从半个时辰前起,他就感觉到不对劲——太静了。连一声鸟鸣都没有。
“公子……”他试探着开口,“前方就是黑石岭最窄处,可要加快些?”
帘内传来温淡的回应:“不急。我体弱,颠簸不得。”
话音刚落。
“咻——”
第一支箭破空而来,钉在车厢左壁,尾羽震颤。
紧接着,箭雨如蝗。
“有刺客!”老赵惊呼,本能地想要勒马,却见数道黑影已从两侧山崖飞掠而下,黑衣蒙面,刀光刺目。
马车被团团围住。
刺客首领是个精悍的汉子,声音粗哑:“车内可是顾清晏顾公子?”
无人应答。
只有一声低低的咳嗽从帘内传出。
首领眼神一厉:“杀!”
三道黑影同时扑向车厢——
就在刀锋即将划破车帘的刹那。
帘子动了。
不是被风掀起,而是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气劲推开。月白衣袖一闪,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探出,指尖轻飘飘地点在为首刺客的眉心。
那刺客身形骤僵,瞳孔涣散,直挺挺向后倒去。
另外两人刀势已至,眼看就要劈中那只手——
顾清晏的身影已如轻烟般飘出车厢。
他落地时甚至没有声音,雪白狐裘在风中微扬,乌发如瀑垂落肩头。面如寒玉,唇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此刻清亮得惊人。
刺客们有一瞬的愣怔。
这病秧子……怎么出来的?
“诸位,”顾清晏开口,声音还是那般轻缓,“刀剑无眼,何必如此?”
首领回神,厉喝:“装神弄鬼!一起上!”
十余人同时扑来。
顾清晏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折扇,竹骨玉面,文人雅物。
扇面展开的瞬间,一线银光乍现。
那不是扇骨。
是剑。
薄如蝉翼、软如流水的剑,从扇中弹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
第一个刺客的刀断成两截,咽喉一线红痕。
第二个刺客的剑被挑飞,心口已多了个血洞。
第三个、第四个……
顾清晏的身法太快了。快得不像人,像一道月光,在刀光剑影中游走。每一次转折都恰到好处,每一次出手都致命而优雅。软剑在他手中时而如灵蛇吐信,时而如银河倾泻,所过之处,血花无声绽放。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喘息。
只是偶尔,会在杀人的间隙,轻轻咳嗽一声。
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他费太多力气。
老赵瘫坐在车辕上,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一个刺客从背后偷袭,刀尖离顾清晏的后心只有三寸——
顾清晏头也不回,反手一刺。
软剑如活物般弯曲,精准地洞穿了刺客的咽喉。
鲜血溅上狐裘的毛领,雪白映着猩红,刺目惊心。
最后一个刺客是那首领。他见势不妙,转身欲逃。
顾清晏没有追。
他只是抬起左手,屈指一弹。
一枚棋子——不知何时夹在他指间的白玉棋子——破空而去,正中首领后颈的穴道。
那人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谷中恢复了寂静。
只有风还在呜咽。
顾清晏站在原地,垂眸看着手中的软剑。剑身上的血珠正一滴滴滑落,坠入尘土。
他轻轻一抖,剑身恢复光洁如镜,收入扇中。
然后,他转过身。
看向瘫软的老赵。
四目相对的瞬间,老赵浑身一颤——那双眼睛里没有杀气,没有戾气,甚至没有温度。平静得像深秋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可就是这样平静的眼神,让老赵觉得比刚才的刀光剑影更可怕。
“公子……您……”老赵牙齿打颤。
顾清晏没有回答。
他走到马车旁,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仔细擦拭狐裘领上的血迹。擦得很慢,很细致,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物事。
然后,他抬眸看向远处山崖。
那里,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影七。
萧宸派来暗中护送的人。
顾清晏的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他转身,重新走向马车。步履依旧轻缓,甚至有些虚浮,仿佛刚才那场杀戮从未发生。
只是在踏上马车前,他顿了顿,又低低咳嗽起来。
咳声压抑,肩头轻颤。
这一次,连眼尾都泛起了病态的红晕。
他扶着车辕,喘息片刻,才掀帘入内。
帘子落下前,老赵听见他说:
“继续赶路吧。”
“耽搁久了……我怕撑不住。”
声音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气。
老赵僵在原地,看着满地尸体,又看看那辆安静的马车。
阳光重新洒下来,山谷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
他打了个寒噤,抓起缰绳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马车重新启程。
车轮碾过血迹,留下两道暗红的辙印。
车厢内,顾清晏靠回软垫,闭目养神。
指尖,那枚白玉棋子还在。
他轻轻摩挲着棋子的纹理,低声自语:
“陛下……”
“这份‘护送’之情,清晏记下了。”
窗外,日头开始西斜。
黑石岭的血腥气,被风一卷,就散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那些再也不会说话的尸体知道——
这把藏在鞘里三年的刀……
今天,见了第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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